2000年,六月，芒种日。
“这个冰淇淋好甜,给我智齿甜痛了。”
抱怨声落进耳朵里，五条悟抬眼，上目线瞥向池本词音——穿着高专黑色校服的少年，正单手捂住自己一边脸颊，那张过度帅气的脸上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一副被甜得很痛，这样奇怪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池本词音慢慢缓过神来，舌头舔了舔自己的智齿。
横生的智齿推着前面的牙齿,将那一小块牙床的肉都挤得红肿。过甜又冰冷的食物给那颗敏感脆弱的牙齿带来了极度尖锐的痛,在痛觉缓慢散去后，又残留下一丝丝的甜味。
五条悟伸出舌头,慢悠悠舔着草莓味冰淇淋的尖尖，“把智齿拔掉就不会痛了。”
池本词音：“拔智齿也很痛的。”
五条悟：“只是拔掉智齿而已。”
他语气自然,在转过脸去看池本词音时,那张稚嫩又漂亮的脸上，理所当然露出些许嫌弃。对于此时还是小孩子的五条悟来说,很难理解部分人对拔智齿的恐惧。
池本词音摸着自己脸颊，悻悻：“你太小了,还没有长过智齿，所以你是不会明白我的想法的。”
五条悟：“不要把自己胆小这件事情说得如此清新脱俗。”
池本词音：“……”
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但五条悟的嘴皮利索程度显然大于池本词音的想象。察觉到自己不太能说得过五条悟,池本词音干脆闭嘴,找了个垃圾桶把手里没吃完的冰淇淋扔掉。
他不擅长勉强自己，吃不下去的东西那就算了。
五条悟倒是还对那个工业甜味的草莓冰淇淋还有兴趣，慢吞吞伸着舌头去舔冰淇淋尖顶。那个尖顶很快就被五条悟舔化,变成一颗不太圆润的球形。
他慢悠悠吃着东西，姿态从容，低垂的雪白眼睫密而纤长，像两片轻云。即使是吃着自动贩卖机里的便宜货，五条悟也自然而然流露出神秘又矜贵的气质，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个小孩——
绝对不属于这条狭窄，污水横流，头顶有电线交错的城中村街道。
两人走到街道尽头时恰好五条悟吃完了冰淇淋，他把剩下的冰淇淋纸皮折了折，塞进池本词音掌心。
这个动作对五条大少爷来说如此自然，没有任何被拒绝的余地。倒是池本词音愣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团冰淇淋纸皮。
纸皮上满是冰淇淋甜腻的气味，黏连到池本词音掌心的皮肤。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身体因为这片刻的愣神而停下脚步。
街道尽头是一个十字路口，在池本词音停下脚步的时候，横过去的那条马路上车子鸣笛声此起彼伏，一排黑色婚车鱼贯而过，轿车前面的挡风玻璃上装饰鲜花和蕾丝带，在夜色，昏黄的灯光底下，蕾丝带轻晃，粉色月季花香气弥漫。
五条悟没见过这种东西。
他感到几分新奇，眼镜片后面苍蓝色的眼眸
微微睁大。睁大眼睛的动作显得他终于有了几分与年纪相符合的稚气。
五条悟问：“这是什么？”
池本词音：婚车啊，五条家的大小姐没有见过婚车队伍吗？⑩⑩[”
五条悟原本在看婚车的车队——听见池本词音这句略带调侃的话，他转头看向池本词音。昏黄路灯自上往下将池本词音整个人笼罩起来，他两手揣在上衣口袋里，折开的衣领露出脖颈和半截伶仃锁骨。
灯光将少年的皮肤也照出一种玉石似的，润泽又温暖的光色。
他没看五条悟，说话时也在看对面的婚车，嘴角微微往上扬，丹凤眼因为笑意而小幅度眯起来。
五条悟盯着少年那张好看的脸，开口：“你是真的没认出来？”
池本词音：“嗯？”
他没理解五条悟的意思，有些困惑的看向五条悟，形状漂亮的眼眶里，那颗深棕色水光粼粼的眼眸，也被路灯笼上层泛着昏黄的光。
五条悟眨了眨眼，忽然又道：“没什么。”
池本词音不明所以：“你刚刚要说什么？”
五条悟：“我不想说了。”
池本词音：“……吊人胃口也不是这样吊的吧？”
五条悟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等我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长列的婚车自二人眼前开过，速度不快，最后一辆婚车即将开过时，车队停住，新娘新郎手牵手下车发喜糖。
这一情况出乎池本词音的预料。所以当他被新娘新郎塞了满怀喜糖时，都还没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挤出几句大众祝福。
散完喜糖，新娘新郎携手回婚车上，队列重新启程往前，唯独五条悟和池本词音被留在路边。这个点，街道上行人并不算少，几乎都收到了喜糖，大家嘀嘀咕咕轻声讨论，大部分人都挺高兴能收到喜糖的。
幸福和快乐这种东西本身就具备感染力。
池本词音抱着精致的喜糖袋子，想到自己那颗还在发炎的智齿。
他舌头忍不住又舔了下那颗智齿，外部施力让那颗智齿感到疼痛，池本词音眉头皱起。五条悟抬手从他怀里拿走一个喜糖袋子，拉开封口。
里面是一把进口巧克力——他随便捡了一颗出来，撕开包装袋。
锡纸的包装袋，被拨开时会有很明显的声音。池本词音揣着剩下的喜糖，又看了眼旁边若无其事在吃巧克力的五条悟。
他嘟囔：“小孩子还在长牙期，少吃点糖，会蛀牙的。”
五条悟：“我不会蛀牙。”
停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池本词音，又补充：“真正强大的咒术师，不会因为几颗巧克力就蛀牙。”
池本词音：“咒术师又不是超人，为什么不会蛀牙？”
五条悟：“因为我就不会蛀牙？”
池本词音被他这个说法逗笑。
五条悟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很认真，又严肃又认真。如果换成五条本家的人在这里，
大概只会觉得五条少爷果然不愧是五条少爷。
但池本词音不知道他是五条悟——他只看见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女孩在摆出威严的表情。虽然五条悟身上压迫感确实很强，但不妨碍池本词音觉得‘她’很可爱。
他上手揉了揉五条悟的脑袋，脸上笑容轻快又灿烂：“哦，所以你觉得你是真正强大的咒术师吗？”
五条悟理所当然回答：“我是。”
他回答时微微抬起下巴，浑然天成的自信气势。但是他的头发被五条悟揉乱了，发尾毫无章序的翘起，像一只软乎的刺猬抖动自己的刺。
池本词音有点手痒，还想捏捏对方圆鼓鼓的脸蛋，搓一搓对方头发。但是他忍住了，没动手，就是眼睛一直忍不住去看五条悟。
五条悟：“你以后要留在五条家吗？”
池本词音：“啊？”
五条悟仰起小脸，那张脸上露出与成年人无异的成熟表情，“你不是五条家的旁支吗？而且当主也召见你了。”
一个无用的旁支，是没有资格去见五条家当主的。池本词音能被当主召见，那就说明他有被见面的价值——在以咒术天赋与咒术力量为全部追求的御二家中，会让五条家现任当主重视的价值，不外乎那几样。
被问话的池本词音抬手摸了摸自己鼻尖，嘀咕：“好怪啊，五条家的小孩都像你这样早熟吗？”
五条悟面无表情：“只有我，其他人也配？”
这句话很狂妄，狂妄得甚至有些不礼貌。但是从五条悟嘴里说出来，这种狂妄变成了一种格外顺理成章，就像煮饭需要防水这样的常识性东西。
池本词音因为五条悟那张漂亮的脸而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有反驳五条悟的话。
“虽然说严格分析我的祖上二代，我确实算是五条家的远房亲戚。但是香蕉和人类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基因相似啊，你看香蕉它也未必想和人类一起生活对吧？”池本词音找了个偏僻的比喻，但他自己觉得挺幽默的，甚至遗憾面前的五条悟是个小孩，get不到他的幽默感。
而五条悟……
果然没有get到池本词音的幽默感。
他只是有点疑惑的反问池本词音：“我为什么要关心香蕉的想法？”
池本词音：“我刚刚说了那么多，你就只注意到了香蕉吗？”
五条悟答非所问：“加入五条家，对你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事情。虽然咒术高专有咒术界高层的支持，但是内部同样也有御二家的势力。”
“就连咒术高专给咒术师准备的大部分课程资源，也都是从御二家这里得到。如果你留在五条家，五条能给你的资源，绝对远高于咒术高专。还是你觉得……”
五条悟语气一顿，说话出现了片刻的间隔。
他神色有些微妙的看向池本词音，“你觉得，去给咒术界高层当走狗，会比留在御二家自由？”
池本词音：“……”
两人面面相觑，五条悟微微皱眉
等待池本词音的答案。但他却并没有等到答案，只是等来池本词音又伸手揉了下他的脑袋。
“看出来了，大小姐你在五条家很受重视啊。”
五条悟的‘离家出走’只维持了不到二个小时。池本词音牵着他逛完那条街后便亲自将他送回了五条家，只是没有走正门，翻墙而入。
五条家内部布有许多作用不一的帐。但池本词音全都精巧的绕开了那些帐，姿态轻松得就像回自己家一样。拎走了，他还记得跟五条悟说晚安。
宅子里的其他人因为五条悟这二个小时里的失踪，闹得人仰马翻。但五条悟并不在意那些人；他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调查池本词音。
池本词音的资料并不难查，在看完他的资料后，五条悟大致能明白池本词音那个关于香蕉和人类的奇妙比喻了；因为池本词音的外祖母是五条家旁支一位远嫁出去的女性。
而那位女性也并不是池本词音的亲外祖母。池本词音是被领养的孩子，严格来说他和五条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远嫁出去的五条夫人没有咒术天赋，她的女儿也是平庸的普通人，池本词音在被咒术高专发现之前一直是作为普通人生活在大阪。直到两年前，一场咒灵恶性事件——二级咒灵袭击了池本词音的寄养家庭，他是这场事件中唯一的幸存者。
接到任务前去祓除咒灵的人正好是京都咒术高专的学生，在任务中发现池本词音具备咒术师的天赋，便将他带回了京都咒术高专。
当时接手池本词音的人是高层的心腹，等御二家察觉到一个强到诡异的咒高学生存在时，池本词音四周已经完全被咒术界高层的人包围了。
御二家从来不缺天才。
所以池本词音能被御二家注意到，就证明他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天才；他是个很强的天才。
他先是因为强得过分而被注意，随后才被发现其实是个天才。
尽管逻辑诡异，但这确实是御二家注意到池本词音的全部过程。
池本词音的术式目前还未公开，五条家曾多次以家族亲属关系去向咒术高层索要池本词音的术式资料，却均被拒绝。高层那群老狐狸，打着太极说池本词音的术式目前还没有被确定，以此为借口一直拒绝五条家的申请。
哪怕是五条悟，拿到手的资料里面也仅包括了池本词音没有成为咒术师之前的事情。关于他成为咒术师之外，关于他的术式，那份资料上一个字都没有记载。
2000年，六月，夏至。
天气已经完全变成了夏天的样子。
太热，太吵，太挤。
六眼什么都能看见。
六眼看见的东西太多了。
五条悟心情变得不好，与之相对的大概就是他在训练场上动手越来越粗暴。很快就没有人敢和五条悟对练了，圈养的部分咒灵也无法再来给五条悟当磨刀石。
磨刀石要够硬才能被称之为磨刀石。
但五条悟显然不是一把刀——他是
一架光能炮，都不用发射炮弹，两脚一落地就把‘磨刀石’碾碎了。
在夏至日的下午，五条悟坐在训练场边缘，两手捧着碗吃冰的时候，六眼捕捉到了熟悉的咒力接近。他舔食冰块的动作停住，转过头去看向训练场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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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和服与木屐的女佣引路，带着池本词音走进来。
他今天没穿高专校服，白色短袖，牛仔短裤，宽松的只盖过大腿一半。太阳光很亮的照在池本词音身上，他两手插在短裤口袋里，细而长的小腿前后晃动。
年轻而白皙的皮肤被照得反光，很柔和的光，是富有生命力的光。
五条悟眼睛在他小腿上停留，咬下刨冰堆积起来的尖，那块冰含在他舌头上，慢吞吞的融化。
女佣向五条悟行礼，“少爷，这位是当主为您找来的新陪练，池本先生。”
五条悟眼睛微微睁圆：“新陪练？”
池本词音眼睛也睁圆：“少爷？”
两个人的反应都出乎女佣的意料，她低着头，有些局促和无措，“是，是的，当主是这样吩咐的……”
五条悟知道这种事情，诘问一个女佣是拿不到什么答案的。他随意摆手示意女佣离开，然后自己站起身，活动手脚，六眼平静的注视着池本词音。
六眼是很敏锐的，可以捕捉一切它所注视到的东西。所以五条悟平时总会因为六眼，而被迫接受一些他根本不感兴趣的信息。
但是池本词音出现在五条悟视野里的时候，五条悟所获取的信息，会短暂变得‘单一’起来。池本词音的存在感太强，强到可以覆盖其他信息。
在五条悟的视线范围里，关于池本词音的一切都是被六眼仔细捕捉并经过二度放大，所呈现给他的。
夏风从庭院吹进来，带着庭院里无尽夏的气味，吹进训练场内。
池本词音看着五条悟摆开了要动手的架势——他愣了下：“等等，你是五条悟啊？就是那个，五条家的那个六眼……”
小孩的咒力却完全不像小孩子应该有的咒力，从五条悟指尖倾泻而出，随着响指像滚石似的滚向池本词音。他的话被迫中止，不得不和五条悟打了一场。
五条悟咒力总量并没有池本词音那么夸张。但他对术式的应用与战斗手法的熟练程度，却远胜过池本词音这个高中生。
大家族倾斜给顶级天才的顶级资源，足够培养出一个十岁就能震慑整个咒术界的怪物。
打着打着，池本词音发现自己近战好像打不过五条悟。虽然离谱，但在五条悟凭借六眼找到片刻空隙，近身抓着池本词音后脖颈把他摔出去的瞬间——池本词音确认了这个事实。
他被摔出去，五条悟欺身追上，刚靠近池本词音不过半米，两人之间的空气骤然被压缩然后爆炸。气浪掀翻榻榻米地板，五条悟被撞得倒飞出去拍在墙壁上。
他嘴巴里尝到一点血腥味，抬眼看见训练场蒙上一层模糊鲜红。五条悟的脑子慢了两秒，然后意识到并非训练场变红了，而是有血从他额头上流下来，流过眼睛，影响了视觉。
维持训练场的帐有些摇摇欲坠，却又微妙的卡在了破灭的边缘。
池本词音摸着自己后脖颈，倒吸气，感觉自己脊柱都在一抽一抽的痛。他翻了个身，想爬起来，但是太痛了，摸摸自己后脖颈，干脆又躺下，趴着举起两只手：“停！暂停——中场暂停！”
五条悟爬起来，把自己断了的骨头掰回原位，又用衣袖擦拭掉自己额头上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