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和阳光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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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槐是和段朝泠一起吃的午饭。
餐桌上,两人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是一问一答的聊天模式——他问她答。
简单聊完一些浅显的话题,开始陷入无尽沉默,耳朵里只剩下碗筷碰撞的清脆声。
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本该有些饿了,宋槐却实在没什么食欲。
吃了小半碗饭,放下筷子,乖顺坐在那里等他吃完。
段朝泠坐在她对面。
只要稍微抬眼,就能注意到他的一举一动。
他用餐时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胃口并不大。
骨相极佳,皮肤过分的白。窗外有雪光透进来,照在他身上,有种苍冷的美感。
他斜后方的墙上挂着一幅抽象画,橘红的基调,色彩分明,线条杂乱无章。
暖调结合他身上的冷调,乍眼一看,面前的景象让人没由来地觉得不太真实。
同时也把他衬得不够真切。
察觉到她的打量,段朝泠放慢夹菜的动作,随意扫来一眼,精准捕捉她的视线。
宋槐生硬别开了目光,低着头,表情有些不自然。
“吃饱了?”段朝泠出声询问。
“嗯,已经饱了。”宋槐乖乖回答。
“下午准备做什么。”
“我想去学校。”宋槐顿了顿,重新抬起头,征求的语气,“……可以吗?”
段朝泠没急着答说可以或不可以,只看着她。
宋槐屏住呼吸,默默等待他的“宣判”。
过了几秒,段朝泠说:“我不会干涉你的私事,你可以自己做任何决定。”
俨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宋槐抿了抿唇,几分不确定地重复他的后半句话:“做什么决定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长辈对晚辈的宽容口吻。
宋槐不说话了。在心里反复斟酌,终于从嘴里喃出一句“谢谢”。
一顿饭吃到最后,何阿姨端上来一份甜点给她——卖相精致的车轮泡芙,表皮撒了杏仁糖和榛子味的卡仕达酱。
宋槐已经很多年没吃过这个,早就忘了是什么味道。
礼貌跟阿姨道谢,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块奶油,放进嘴里,浅抿了一口。
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
谈不上好不好吃,只是觉得恍惚,好像是上辈子吃过的东西一样。
她没继续吃第二口,从椅子上起来,端起用过的碗筷,准备往厨房走,想去洗碗。
刚迈出一步,被段朝泠叫住。
宋槐回头看他。
段朝泠用湿毛巾擦净双手,顺带拿起水杯,喝了口温水,“放那儿吧,等等阿姨会过来收拾。”
宋槐犹豫一下,把餐具放回原位。
“下午几点上课?”
宋槐回说:“一点半。”
“晚点儿送你去学校。”
“我自己坐公交就好,不麻烦叔叔了。”她不想给他添一丁点儿的麻烦。
原以为尽量不给养父母添麻烦就不会被抛弃,可事实证明,她的存在本身就像个物件,随时都有被丢掉的可能。
条件反射一样,怕重蹈覆辙,也因此更加谨慎,容不得自己出现一丝纰漏。
段朝泠瞧了她一会,放下手里的湿毛巾,走到她面前。
右手轻碰她的后脑,掌心温热,仅停留了一秒,很快离开。
这举动倒像是在予以安慰。
她和他面对面,身影被无限拉长,投射到瓷砖地板上,和阳光融为一体。
宋槐站在原处,定定望着他。
他个子很高,她只能仰头去看。
“被子不需要叠得那么整齐,也不需要洗碗。想吃的东西可以多吃。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提。”段朝泠温和说,“你不是累赘,明白吗?”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宋槐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是强有力的,不再如一潭死水。
他的话再浅显不过,她当然能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才觉得尤为珍贵。
段朝泠又说:“如果你是因为怕麻烦别人才选择坐公交,我认为没什么必要。你觉得呢。”
话题被引回来。
宋槐缓慢吸了口气,“从家里去学校,要开很长时间的车。”
她试着让自己从惊弓之鸟的状态中走出来,刻意把这里说成了“家”。
或许也有几分想博取他欢心的意思。
段朝泠低头看腕表,“先去楼上收拾一下,十五分钟之后出发。”
宋槐同他告别,“那我先上去了,段叔叔再见。”
宋槐用最快的时间收拾完,拎着书包回到一楼。
段朝泠候在楼梯口,瞧见她过来,伸手拿过书包,帮她拎着,“走吧。”
手中沉甸甸的重量突然消失。
到底不太适应这种轻易就能获得帮助的转变,她杵在那里没动,看向他高挑的背影,缓了数秒,才抬腿跟上。
到了车库,段朝泠就近选了一辆车,打开副驾车门,将人安顿好,回到驾驶位,启动引擎。
车子驶向马路中间,开往环城高速路口。
宋槐原本想报一下学校的地址,想了想,觉得他大概知道她学校在哪,也就没多此一举。
正赶上午间高峰期,外加堵车,出了高速一路走走停停,将近一个半小时才开进学校附近的街道。
期间两人没太多交流,车里放着轻音乐,倒也不觉尴尬。
宋槐额头抵着玻璃窗,昏昏欲睡。
中途听到他接了通电话。来电的是个年轻男人,礼貌问他什么时候过来开会,有不少人在等。
他回了句“尽快”,将电话挂断。
舒缓的音乐声断断续续地重新入耳。
她清醒了不少,睁开眼睛,调整好坐姿,对着窗外的雪景发呆。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
在她下车前,段朝泠说:“下午我有事,不一定能在你放学前赶过来。”
宋槐顿了下,“没关系,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段朝泠显然不太赞同她的提议,“记一下这辆车的车牌号,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
宋槐应声称好。
在上课前十分钟赶到教室,宋槐坐在座位上,翻出摘抄的课表看了一眼,拿出相应的课本放到桌面。
过了会,谭奕出现在班级门口,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出来。
没等她走近,谭奕便急着开口:“今早我去你家找你,叔叔说你一直没回来,又发生什么事了?”
宋槐勉强笑了笑,不太想说,“没发生什么,我这不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你面前了。”
“你昨天去哪儿了?”
“遇到一个好心人,收留了我一晚上。”宋槐看似不经意地问,“我妈妈……她有和你说什么吗?”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宋槐在心里跟着默念一遍,对他说:“谭奕哥,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去了。”
谭奕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那里不是我的家。”
即便她没明说,但谭奕多少清楚她想表达的意思。
知道她近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他没劝慰,只是问:“真的想好了吗?如果新家不如原来那里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宋槐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我想信一次自己的直觉。”
也想试着去相信那个对她说“你不是累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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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新环境,一切似乎没宋槐预想中的那么不适应,生活照常在过,日复一日。
感冒逐渐好了,脚上的伤随时间愈合,没留下痕迹。
她最近没见过段朝泠。
听何阿姨说,他近日有事要忙,大概无暇顾及这边。
原本还想着要如何在同一个屋檐下和他相处,知道他不常过来,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他人没出现,却为她打点好了一切,入微到每个细节。
每天会有人固定接送她上下学,是个中年男人,姓余,她喊对方余叔;何阿姨问她哪门科目学着吃力,她回答完,第二天就有相应的家教老师上门;她的零花钱是以往的数倍,吃穿用度一应最好。
宋槐对他心存感激,但没办法安心享受。
这些本不属于她。如果一开始就什么都不奢望,失去的时候自然不会太痛苦。
她深知这个道理。
周五放学,宋槐和谭奕一同出了校门。
路上,两人边走边聊。
从谭奕嘴里得知,这段时间宋丙辉没想过找她,一门心思扑在那个还没出生的孩子身上,买了平时舍不得买的食材,整日变着花样给杜娟做补汤,甚至要请工人把家里破旧的房子修缮一下。
杜娟怀孕这件事,邻里街坊无一不知。
和谭奕分开以后,宋槐朝马路对面走,寻到停在文具店附近的车。
上了车,跟余叔打了声招呼,安静坐在后座,回想刚刚谭奕说过的话,思绪游离。
回神时发现车子正开往一段陌生的道路,这才想起早晨的时候余叔跟她提过一嘴,段朝泠今晚要带她回去吃饭。
不是他平常的住处,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
车子穿过两条旧街,七拐八拐,停在胡同口。
余叔率先下车,走在最前面,方便给她带路。
宋槐跟在他身后,步履不停,同时抬头环视四周。
整条胡同不长,一眼望到底不过几百米,统一用灰色方砖砌墙,窗格涂了暗绿色油漆,门是朱红色,门簪构件被钉在中槛之上。
院墙不高,百年枯树刚好探出围栏,枝干表面覆了厚厚一层雪。
周围到处都是年代感十足的痕迹。
她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自然知道这是哪里。
陆续走了几分钟,拐了两个弯,入户门近在眼前。
宋槐第一时间看到的,是站在门前的段朝泠。
他似乎在那里等了很久,手中夹带的烟已经燃到了三分之二。
烟灰色麂皮外套裹身,身形挺拔清孑,整个人融进将暗未暗的夜色,场景很像文艺片被定格的某个画面。
注意到她出现,段朝泠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表面看起来平静无澜的眼神。
他在等她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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