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晚餐结束后,夜色更深了。

    姜稚妤穿过房间站在窗前,往楼下眺望,看见沈行昼一走出大门就被冷风吹得抖了一下。

    他缩着脖子一路小跑到温暖的车里。

    楼下响动着哗哗流水声,姜砚戴着耳机边哼歌边洗碗,碗碟在他手里变得整洁如新。

    听着这个夜晚的声响,姜稚妤度过了她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天。

    朋友和亲人都在身边。

    眼前的温暖触手可及,让她想起曾经向父母渴望关注和一丁点温暖的自己。她早该明白那是行不通的。

    早点清醒总归是一件好事,她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姜稚妤不管面对姜学舜时多冷淡,只要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她的态度都会软化。

    在她放下幻想的那一刻,那些滤镜和光环从姜学舜身上消散了。

    失去魅力,失去权威,也不再高大,他从让人崇拜的长辈形象恢复到本来的样子。

    以后他在姜稚妤面前只是一个爹味很重的老男人。

    哪怕姜学舜再施以廉价的关心,她也只会冷眼看待。

    拥有新的动力,还有新的目标。

    原本还不急着推进《春风河雨夜》想再沉淀一下的姜稚妤,很快谈好了合作的发行方。

    对方熟悉国内线下影院,负责谈拍片和分销比例。

    她作为出品人、投资人兼导演,被分摊到的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姜稚妤工作室停下手里所有工作,集中火力处理这个紧急案子。

    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之后。

    《春风河雨夜》暂定春节档上映。

    工作室是《两个季节》上映到一半时,她决定开设的。

    工作室前期投入很大,她费了一些功夫。因为忙着搞工作室,她在回家陪郑霏怡吃饭时迟到了一次。

    郑霏怡很不高兴,抱怨她居然因为这种事迟到。

    姜稚妤端详着郑霏怡的脸色。

    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满和微妙的鄙夷。

    ——郑霏怡女士一辈子金尊玉贵,旁人只要讨她喜欢了,想要什么没有?

    可向来听话贴心的女儿,居然因为一件廉价的、低级的、没太多意义的工作让她等待,竟然把工作排在她的优先级前面。

    可如今很多人意识到,如果不是当初姜稚妤当机立断决定投资工作室,《春风河雨夜》不可能赶上春节档。

    身为出品人的姜稚妤,担负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身边没有一个磨合完毕的团队的话,是很难消化掉这些工作。

    哪怕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这个关键时间点,又有姜学舜的背刺在前,别人的团队又怎么用得安心呢?

    几个月前的姜稚妤足够坚定,所以在今天给了她底气。

    “眼光够长远啊,与姜小姐合作真是件让人安心的事。”发行方真

    诚称赞。

    《春风河雨夜》预告发布,跨年夜首映,马上将开启预售。

    消息一经发布,就在网上掀起巨浪。

    导演前一部电影积累的关注和口碑,外在沈行昼粉丝助阵,声势浩大。

    粉丝们惊喜地都要懵掉了,前脚刚得到《黑舍利子》主演变动沈行昼成为男一的消息,后脚就看到了沈行昼第一部电影的预告。

    什么!沈行昼居然和一栗老师合作过?

    大家都知道沈行昼演过电影。

    他综艺感好,早年间几个出圈的搞笑片段里,就有一个片段是他调侃自己,开玩笑的说,我也演过电影呢!出道第一部作品就是一部很优秀的电影!

    前辈大笑,问,那小沈你也是电影咖啊。

    沈行昼怂了,很没底气的说老师你问过你旁边老师的意见吗?。

    电影咖这个有着调侃意味的外号,跟了沈行昼大半年。

    一开始没有人把沈行昼的话当真。

    毕竟,像那种粗制滥造拍完了但播不了的电影,每年有大几十部。

    可现在众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沈行昼当初只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了真心话。

    他内心深处从未忘记哪部电影。因此总以调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遗憾,他曾经拍过一部很好和好的作品,只是这份美好,大家看不见。

    在导演其他作品大爆时,甚至不愿意蹭一点热度。

    在距离家不远的咖啡馆和大厦led屏上,姜稚妤看到沈行昼粉丝自费制作的巨型宣传海报。

    那是预告片里截出来的海报,气质浓烈,很有张力。粉丝花了很多时间精力才搞出来,她们的爱总是纯粹又让人动容。

    屏幕上风衣一角猎猎舞动,决定解决这一切后离开家乡的诗人沈行昼在河边回头,家乡和灯火通明的城市都矗立在他身后。

    姜稚妤在人潮中停下脚步,发现周围所有人都仰望着半空中的沈行昼。

    她在巨型海报前显得无比渺小,而无数人投入了期待的电影像一座庞然大物矗立在芸芸众生之上。

    靠着独门绝技倒退走路的姜砚,目光一直没离开姜稚妤,发现她不动后,他懒洋洋的靠在一颗树旁,呼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姜稚妤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想起自己一开始踏上这条路时所幻想的场景,就是眼前这般。

    她的身份还没曝光,可导演“一栗”的才华和神秘气质,让大众对她充满了窥探欲。

    毕竟,目前大家连一栗是男是女都没挖出来。

    而沈行昼过往的一则采访更是给热度加了一把火。

    她看过那次采访,沈行昼坐在镜头前,目光深沉的谈及自己是如何走上演绎这条道路。

    “我大学刚毕业时,非常迷茫。我想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起码不要继续挥霍青春,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每天看到父亲和兄长,每天精神抖擞,不畏困难,也不会迷失方向。我的内心非常

    非常向往,我表面上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想当一个有价值的人。”

    “这个时候,我一个朋友找到我,问我要不要拍一部电影……”

    “那我第一次体会到演员的感觉,在我那位朋友的镜头下。从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随着讨论度的沸腾,姜稚妤身边所有人都绷紧神经,不敢松懈半点。

    他们在等一个结果。就好像在备战比赛,全力以赴的冲刺,到出成绩落地的最后一刻才有种重新活着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承载了太多人的命运,投入了太多金钱,又担负着太多观众的期待。

    随着首映日期越来越近,哪怕镇定如姜稚妤也开始感觉到压力。

    尽管她神情平静,做事井井有条,维持着生活张弛有度的平衡。

    可她内心清楚,这是她这辈子最认真的一件事。如果搞砸了,她不会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虽然她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不到最后一刻,心就一直悬着。

    电影史上,也不是没有前期万众瞩目,到最后“拉了一坨大的”的事故。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姜稚妤好不容易维系的镇定和平衡,在见到母亲后,变得像危房一样摇摇欲坠。

    她是在《春风河雨夜》上映前半个月,去探望母亲的。

    到达母亲家时没人注意她,绿茵上的别墅静得像死去一般,东边阳光房的玻璃折射阳光。

    女佣在别墅里忙碌穿梭,照料着珠宝、艺术品、名贵兰花之类随处可见的贵重品。

    这栋闹中取静的别墅,被母亲打造得像璀璨生辉的艺术殿堂一般。

    哪怕富贵如姜稚妤,路过这些冰冷的物体时也小心翼翼绕开,比工作时还谨慎。

    她怕哪弄乱了、磕着了,然后见到母亲皱眉、厌烦的神情。

    在姜稚妤眼里,大人是世上最奇怪的一种生物。

    母亲对外永远优雅得体,是通情达理气度不凡的贵夫人,可私下面对姜稚妤,就会展露她真实的一面。

    顶级豪门的精英教育在培养下一任继承人时,一定程度上会牺牲他们的情感和个人意志。

    这个过程中,压力越大,措施最终落实时越可能扭曲变形。

    郑霏怡无法承受来自外界的压力,大量的焦虑和压力被理所当然的转移到姜稚妤身上。

    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承担责任。

    父母离婚前,郑霏怡安排她每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精密且严格。

    离婚后每周见面也更关心她是否优秀,就像关注自己的作品。

    妈妈的控制欲蔓延到生活里每一个细节。

    这样方方面面的控制,直到姜稚妤出国念书的某一天结束。

    郑霏怡的声音忽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她变得不那么需要姜稚妤。可习惯和责任心使然,回国后依然每周来看望妈妈。

    她们之间的联系就像一种共生植物。

    花园前的阳光房里,姜稚妤坐在郑霏怡旁边,听她聊家常、吐槽朋友圈里不喜欢的太太、抱怨一些社交琐事。

    她是最完美的听众,在恰当好处的时机提出问题。

    郑霏怡滔滔不绝,她的视线穿过窗户,看见桌上的画册下压着一本露出一角的书。

    一本姜学舜的自传。

    她没有看错,那就是姜学舜的自传。

    这个细节让姜稚妤瞬间警觉起来。

    郑霏怡当年和姜学舜的世纪婚姻轰动全场,离婚也离得非常、非常艰难和轰动,中间的拉锯战长达七年之久,几乎贯穿了姜稚妤童年到青春期。

    她沉默的看着两人冷战、和好,冷战,再和好……如此循环反复。

    最后打破了这个环节的,是郑霏怡发现姜学舜曾在她怀姜砚的时候孕期出轨。

    郑霏怡再恋爱脑,也受不了这种屈辱和背叛。

    婚后头一次在姜学舜面前摆出大小姐的矜傲和底气,干净利落的离了婚,连带郑家的嫁妆也一并带走。

    这是姜稚妤记忆里,郑霏怡难得支楞起来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