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睿王的亲事,大皇子、太子、三皇子的年岁亦相差无几,早几年就娶了正妃,唯有睿王,身边连个暖被窝的侍妾都没有。
太后听得以为是,不禁点头,问一旁的狄贵妃:“皇后此话在理,那最后的一桩姻缘便留给睿王吧,贵妃你看呢?”
狄贵妃生得端美,多得陛下宠护,奈何身子骨多恙,常年汤药伺候,闻言低低咳嗽。
睨了眼对面亭下坐着的虞斓郡主,其母萱铭公主私下已与狄贵妃通过气,说要把虞斓许配睿王。庄太后没生女儿,待萱铭公主母女两十分亲厚,若这桩婚事成了,对自己老四而言可就大为助力。
只是不知萱铭公主事先有没和太后提过。
她便恭顺地应道:“臣妾听从母后的旨意。”
萧皇后得意一笑,心中已有了计较安排。
刚才身边宫嬷在入园的门下,撞见一个外府婢女探头探脑,从她手上搜出一封信,竟是礼部尚书府的嫡女沈玳给睿王的。
哟,这敢情好。
萧皇后看向栏杆旁坐着的沈玳,姑娘家身段婀娜,粉妆玉琢,燕妒莺惭的媚姿。听说性子谦谨,好拿捏,还是个克夫克亲的命格。
这样的若配给睿王,明面上家世合理,容貌相当,而且礼部尚书又是太子的人,可谓一箭双雕。
她只须把沈玳引到睿王跟前,露一露脸,再拿出那封情笺,让太后成全有情人。
今日园内众目睽睽,太后也不好拂了心意。
萧皇后嘴上便说道:“听闻睿王不仅会打仗,还通音律,吹得一曲好笛子。不如让睿王为母后吹笛,姑娘们上前配一段舞,看谁最琴瑟和鸣,母后与睿王觉得如何?”
庄太后拍掌,雍容和乐地转向贵女这边:“睿王吹笛,你们谁愿过来配舞的?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流水,两情相悦,择十个,机会错过可没喽。”
太后已有七十寿,这般年纪看叽叽喳喳的小姑娘们,就像喜鹊一样讨喜。
亭下顿时响起了雀跃的私语声,沈玳扫一眼——刚才前面的两轮游戏没去玩,估计都在此处等待睿王出场。
只有一位翰林院学士府的尤大小姐,仍支腰并腿端坐着。沈玳识得她,甚至识得十分深刻,眼下太子妃身子不好,过不久继妹沈珞与这位尤薇便要入东宫做侧妃,名义上陪伴太子与太子妃,实际作为待补太子妃人选。
尤薇端庄尔雅,才气卓然,是戚云麟的白月光。前世戚云麟费尽心机爬上了权臣之位,斗倒睿王,挟制太子,还想助力这位尤大小姐上位中宫。
呵,难怪刚才看见他瞥过来,原是为了心尖的那颗痣。
戚云麟虽冷鸷深沉,可他的野心却如灼焰,从未改变。
陆续有姑娘们起身,往太后湖心亭的附属亭而去。
眼看十个将满,皇后笑道:“对了,那位可是礼部尚书的长女?本宫元宵节看你跳的一段舞很是不错,你也别坐着,过来吧。”
招了招保养得宜的手,似随口提起。
第十个名额竟给到沈玳,正要站起的奚冉沛顿地紧张起来。
元宵节那段舞蹈,乃是京中贵女为太后七十寿辰的献舞。本来奚冉沛也在其中,奈何听闻睿王没回京,她就不想跳了,让沈玳帮忙代劳,怎料沈玳跳的竟被皇后娘娘记住。
暗中涌起妒忌的酸水。
其实她也不晓得为何非要争睿王,比起其他几个适婚的皇子,睿王在京中的日子屈指可数。大抵就因为沈玳喜欢,才想要抢走,以证明自己更出色吧。
奚冉沛灼灼热切地眯眼,她晓得沈玳生得丰胸细腰翘臀,杏眸的尾梢还一颗红痣冶艳,平素最怕被人说是“祸水”、“不吉克亲”之类的话。那样大庭广众的婉转舞姿,沈玳是不愿意登场的。譬如上回的代劳,就很是求了许久才点头。
奚冉沛心想,沈玳既喝过酒,应该开始不胜酒力头晕,一会儿该让人扶走了。
便关切道:“玳妹妹今日看着不济,能否跳得动,可须我代替你?”
时间过去已久,乍然重生,沈玳险些都忘了这一茬。
记得这天,自己原本准备候在进园的门边,等睿王入园子时,私下把倾诉情意的信笺送给他,鼓起勇气表白。
只今早重生醒来后,仓促得忘记拿了。那封情笺还是她熬夜三四晚,修改了不知百遍而写的呢。贵女入御园,奴婢随从都须留候在园外,不晓得喜碧有没给她捎带上信。
但眼下信送不送都已无所谓。
沈玳转眼看向睿王,睿王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若十五岁那次骑马没有他出手兜住,她可能已摔得半残了。就以沈府对她的不重视,巴不得早早送出去的态度,她若残了估计就被打发嫁给不堪之人,囫囵度日。
所以她心里对睿王既崇慕又感激。
前世她嫁给戚云麟,而奚冉沛又嫁给了睿王,她便不对睿王抱有肖想。
尤其滑胎后,沈玳原已打算与戚云麟好好过。戚云麟送给她的那颗东陵赤灵芝,被奚冉沛讨要了去,送给受伤的睿王,意图博取好感。沈玳便顺水推舟,借以此还掉人情,之后一心过自己的生活。
怎料,那么快就死于继妹之手了呢。
她扭头看了看虞斓郡主的方向,位置已经空了——因为怕被太后点名伴舞,找借口解手去了。虞斓与睿王之间既毫无感情,不若今世自己主动点试试。
倘能做个侧妃也好,以后戚云麟把睿王逼临绝境,有沈玳在身边的话,至少知道戚云麟的行事为人,别想那么容易得逞。
即便睿王不喜欢自己,也无所谓,她还可以与虞斓郡主作伴,尝尝那些稀奇古怪的美食。
瞧着奚冉沛眸中闪闪的涌动,沈玳干脆假装头晕,抚着鬓角作为难语气道:“是有些胸闷,可皇后娘娘点名,妹妹还是要去的。若解释原委,让冉姐姐代替,那么元宵节姐姐旷舞之事暴露,便是触犯太后了。”
她黛眉浅蹙,卓绝美貌,举手投足谦柔得让人动容。说得奚冉沛竟无语凝噎,总感觉今日的玳妹妹似乎哪儿不同,每句话都把自己将住,却又道不出个所以然,像变精明了似的。
可若真的变精明,刚才的酒就不会喝得毫无防备。
罢,还有酒呢,那可不是一般的媚-药,但凡沾染男子身上一厘,就恨不得把衣裳褪得尽落。
那就去跳吧,不伴舞,药效发作也只私下丢人,伴舞了就是大庭广众颜面尽失。真不怪好姐妹,是你自个儿选择的!
奚冉沛便含唇笑笑,眼看着沈玳盈盈过去,向太后娘娘们作揖,站的竟是迎面朝对睿王的中间位置。
她酸涩地端起面前酒杯,噎进了口中。
*
檀木桌案旁,戚云麟一袭蓝袍修身,狭长眼眸盯着手中的绿瓷酒杯。漾动的酒水在他黑黢瞳孔中,映出一簇似火苗的光影,他俊容上藏着促狭的揶揄。
真没想到,处心积虑钻营了几年,登上权倾朝野的太宰之位,闭眼睁眼间,竟又回到了最初卑微贫瘠之时!
莫不是那女人执念未散,看到自己去到她墓碑前发怒,故而报复他?
昨深夜批阅奏章,分明伏案睡下,适才一睁眼,却发现伏在地上,手关节磨破了皮,刺绣九章纹的超品官袍亦变成普通衣着。打量了四周,才认出是颐萃园。
戚云麟对颐萃园太熟了。圣上年轻时杀兄弑父登基,时至中年,渐渐神志惶恐,越发醉心修仙黄老之术,怕见百官、恐闻政事,所有能丢的事情都丢给年轻练达的太宰。
让人把安静的颐萃园作为修心居所,建了道院,戚云麟又给找了一批美人炉-鼎,终日沉迷。寻常朝堂上的事,若要请示,便来这里请。
他盯着蜀锦织云纹的青袍,还有园子里的热闹,才恍然自己是重生回来了。
又成了求告无门的侯府庶子!
哼。
沈玳那女人死了有两年,戚云麟一直能隐约感觉她的气息索绕徘徊。
眼前浮起重生前的那日,睿王侧妃,她的好姐妹奚冉沛,衣裳半解地勾引他不成,而后说出口的话:
“戚太宰果决有为,玉树临风,鳏居已久,难道就一点儿也不渴想么?是果然如外头所言,太宰的取向‘偏僻’,还是忘不了玳妹妹?”
“可玳妹妹有哪里好,若非当年太后的赏花宴上,我那两杯媚酒,她压根不屑与你为妻。她心中记挂着的始终是睿王,想嫁的也是睿王!”
“你可知她与你之时偷偷用避子汤,可你一离京办差,她就怀了孕?你可知为何你风餐露宿屈下身段,从东陵居士那里求来的百年赤灵芝,被她送给了睿王?因为那个骨肉怀的,本身就是睿王的!她从来爱的念的都是睿王,你不过彻头彻尾在被她利用!”
话听得戚云麟一口鲜血呛上喉咙。但他不弑女人,睿王侧妃他暂时不稀罕处置,便把人丢出去了。而后去到沈玳的墓碑前,掏出竹节铁鞭,想要折断亲手刻下的“亡妻沈玳(圆圆)”六字,却只留待梦中舞鞭。
怎知道,这是报应吧,梦里泄愤未结束,竟重生回来了!
那边余香携风拂面,看到沈玳依稀少女娇娜模样,袅袅地走入附属亭下。戚云麟哂唇笑了笑,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权臣风骨——刚才送来的媚酒他没喝。
前世沈玳喝了这酒,被人唆使到竹林下,戚云麟亦被提示竹林有人找。怎知道去了地点,女人娇靥灼红,莹嫩手指乱挠着襦衫,雪白胸襟含羞半露,扑进他怀中喊“救我,好热”。
他尚未及反应,随后巡逻的禁卫中郎将奚枫便把二人领到了太后跟前,这女人却又煽他脸,叱他轻薄。因是太后赐婚酝福的日子,不便迁责,把第七对配婚给了他们。
前世因此事连累了声名,科考无缘,只能另辟蹊径走上权臣之道。宵旰忧勤,殚精竭虑,却为世间多有诟病。
这一世,他甭管她如何,皆不动情不心软置若罔闻。就让她喜欢谁找谁,有多远滚多远,各过各的吧。
他成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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