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福利院的方圆一公里早已被警戒线给包围了,而里面乌泱泱地围了一大片人。
宁雨站在最前方，她的面前是被一片浓重黑气所笼罩，根本瞧不见里面状况的福利院。
宁雨面色凝重,眼下还带着淡淡的青黑,很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休息了。
但她所有的注意力依旧全部集中在面前的福利院。
“宁队长不行！第十五次冲击还是失败了。”旁边突然传来了一道焦急的声音,“虽然……里面的源被破坏了一个,但还是不行。”
“以我们现在的水平,还是无法立刻破开这个域。”男人咬紧牙关，语气沉重地道,“如果能给我们一周的时间,那么应该能把这个域破开。但是……”
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已经过去将近十一个小时了，一整个福利院的老师孩子们都已经直面这种污染源十一个小时了……
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难以想象。
正常人面对污染几个小时都会难以承受,更遑论再等待一周的时间了。
而且据宁队长说,里面还有一个很有天赋，已经完美通关了一场游戏的五岁小孩茶茶。
这个孩子不仅很有天赋，而且技能也十分强大，甚至能在三个邪神信徒的包围下消灭掉了这个域里面的一个源。
这样有天赋的孩子,如果能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一定能成为对抗邪神的利器。
但是,他们却破不开这个域。
那个唯一没有受到污染的孩子，一定在域里面焦急的等待他们来救她，满怀希望的破开了那一个源,希望域能就此破开。
可是……他们却始终没能把这个域打开。
和这个能冒出源源不断邪神力量的域相比,他们的实力还是太弱了，根本无法抵抗……男人愧疚难安，紧捏着手中的报告，一时说不出话来,哑声道：“宁队长，部长已经紧急召回在外做任务的人了，只是他们回来可能要到明后天了。”
宁雨眨了眨发涩的双眼，突然笑了一下，道：“……怪我，我想当然的以为，只要能毁掉一个源，这个域就会破开。也是这么告诉茶茶的。”
“结果这个域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宁雨双手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她低声道，“这个域的主人应该不是一个普通的信徒。”
“她可能已经得到了邪神的恩赐，脱离了最底层信徒的身份，获得了不一样的地位……”
“所以……她才能一直拥有这么多力量来反反复复的维护这个域的存在。”
“但茶茶不知道，她还在等着我们破开域救她，救整个福利院的人。”宁雨身子晃了晃，尽管她及时稳住了，但面上还是流泄出了无尽的疲态与后悔。
茶茶才五岁啊，她还能继续坚持下去吗……还能再破坏掉一个源吗……
宁雨不敢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孩是怎么在这样满是怪物的域里面生存下去的。茶茶破坏一个源，应该已经费尽全力了吧，她真的能再破坏掉第一个甚至第三个吗？
而她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个域破开，但是如果第一个源被毁掉的时候，域还没能破开……难道就真的要让一个孩子把所有的源破坏掉，才能解开这个域吗？
对于茶茶而言，这是不是太残忍了？
把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一个五岁小孩身上，多少成年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茶茶，真的能做到吗……
“宁队长……”男人开口想安慰几句，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几道匆匆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笔直制服的女人，带着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敬礼道：“宁队长，有两个人想进来。”
“他们一个叫陶浩，一个叫云莹莹。来了就说是认识福利院里的一个孩子，是过来找她的。”
闻言，宁雨道：“你带他们过来吧，我认识他们。”
很快，两道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野中。
云莹莹本来还有些局促不安，待瞧见宁雨的时候，她兴奋地挥手道：“宁姐，情况怎么样了？把茶茶救出来了吗？！”
宁雨还没开口说话，陶浩看了她一眼，脸色已沉了下去，道：“域……是不是还没有破开？”
“茶茶是不是还在里面？！”
宁雨沉默片刻，艰难地点了点头，道：“茶茶在里面已经破坏一个源了，但是还是没能解开这个域……”
云莹莹脸色一白，要不是一旁陶浩眼疾手快地把她扶住，恐怕她就直接栽到地面上去了。
她眼泪夺眶而出，道：“为什么还打不开这个域啊？茶茶……茶茶可怎么办啊？”
“还有别的办法吗？”陶浩脸色难看，道，“还是说我们现在就只能在外面干等着，什么都做不了。”
宁雨双拳紧握，垂头道：“我们部门还有一些其他厉害的人还没有回来，等他们回来……说不定一起合力能把这个域破开。”
“或者，就只能耗了。”
“耗到这个域的能量被耗尽，亦或是……茶茶能把剩下的两个源给破坏掉，彻底解开这个域。”
尽管……后一个希望实在太渺茫，对于一个孩子也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此话一出，现场登时陷入了一片死寂。陶浩和云莹莹显然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但更让人无法接受的事情来临了——
一个队员慌乱的跑了进来，叫道：“宁队长不好了，十公里以外的居民区突然出现了污染物，正在对那附近的普通民众进行无差别的伤害！”
旁边的男人表情一变，道：“宁队长，我们必须得尽快安排人手前去救援！”
说完，他余光又瞥到了眼前的福利院，话至嘴边不得不停了下来，涩声道：“可是现在这里也需要人手来攻破……”
平安福利院里面共计有138个人，其中105个孩子，剩下的是教职工。
他们这十一个小时以来也是为此在努力着，但是现在——
十公里外的普通民众也正在遭受着致命的威胁。
真的要逼他们就此作出选择吗？
一片沉寂中，宁雨开口了，她道：“……安排人手去污染物出现的地方进行保护和驱逐，疏散附近的民众，及时救援受到伤害的人。”
“那这里——”
宁雨脸颊抽动，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已经尝试了十五次都没有成功，接下来也不太可能。”
“一直留在这里，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宁雨目中划过一道悲哀，“去吧，先去把那些无辜的人救下来。”
几人应下，立马匆匆离开。
他们现在耽误的每分每秒可能都会有一条鲜活生命的消逝。
没人耽误得起。
等他们走了之后，云莹莹上前一步，她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口中挤了出来，道：“那茶茶呢？！你要放弃茶茶吗！”
“之前血无归让我们多照顾茶茶，说你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会放弃茶茶，我还不信！”云莹莹哭得满脸都是泪，丝毫形象也不顾了，吼道，“但你现在就是这样！你放弃了茶茶！”
“宁雨，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
云莹莹说完之后就转身离开，一脸决绝地留下了一句：“我不会放弃茶茶的，我自己想办法！”
“……莹莹！”宁雨猛地抬头，大吼道。
附近十公里还有污染物，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新的污染物出现。
宁雨隐隐猜到，这可能就是那个邪神信徒设的局！为的就是拖延他们破开域的时间，好让他们能抓到茶茶！
在这样的情况下，云莹莹乱跑极有可能会遇到危险！
但云莹莹跑得实在太快了，一瞬间就望不到了她的身影。
宁雨着急不已，就在她准备吩咐其余人去找云莹莹的时候，陶浩道：“我去找她吧。”
陶浩目光灼灼，道：“如果茶茶能把血无归召唤过来，是不是就能直接从里面破开这个域了？！”
没想到宁雨却摇了摇头，语气沉重，道：“我一开始也这么想过，觉得就是会对现实世界带来点影响也没事，只能能救出茶茶和福利院的其余人，但是她说——”
“她掰下那块域灵碎片也对身体造成了损失，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才能勉强恢复实力进行域之间的穿梭。”
“也就是说，茶茶至少要坚持三天的时间……”宁雨艰难地道。
陶浩苦笑了一下，眼圈控制不住地红了，道：“三天……那还不如希望于茶茶能破坏掉所有的源……”
但他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茶茶——
……
而此时此刻的被无数人担忧着的幼崽，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茶茶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此时已经黯淡了下去，完全失去了光彩，仿佛只是一个精致的，没有灵魂的漂亮娃娃。
那双总是弯弯如月牙一般的眼睛中已经盈满了泪滴，长长的睫毛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便如珠子般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完全木然的，没有一点声音的哭泣。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室内寂静无声，浅淡昏暗的灯光在墙壁上照映出一道小小的身影。
而这道幼小的身影，始终注视着桌子上的那张纸。
——已亡。
——那是她妈妈的名字。
可是……妈妈只是去工作了啊？妈妈只是把她暂时留在这里，很快就会来接她的！
茶茶愣愣地看着档案上的那一行字，眼泪一颗颗地落下——
所以，为什么要说妈妈不在了啊。
为什么……要写妈妈“已亡”啊。
是不是院长老师和刘老师在和她开玩笑啊！就像邻居阿姨生气的时候会对那个小哥哥说：“你是我从垃圾桶捡回来的！现在就把你扔回去！”
茶茶当时很害怕，但是妈妈偷偷告诉她，那是阿姨在跟小哥哥开玩笑，故意骗他的。
妈妈说，每个孩子都是从妈妈的肚子里面出来的，是妈妈期待了整整十个月，满怀着妈妈对孩子的爱和希冀。
没有一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孩子扔掉的。每个孩子也都是妈妈的珍宝。
茶茶是妈妈最珍贵的小宝贝，妈妈说，她这辈子都不会不要茶茶。
所以，妈妈不会不要她，妈妈把她放在这里，只有一种可能——
茶茶睁大眼睛，懵懵地想：妈妈……是不是真的来不了了哇。
所以，之前她每次期待地说要等妈妈来接她，老师们的表情才会那么奇怪，还会跑过来摸摸她的头，让她不要难过，不要着急。
茶茶当时想，她一点也不难过呀。妈妈最喜欢她啦，肯定会来接她的。只不过这次需要她等的久一点。
但是没关系，茶茶永远不会跟妈妈生气，她会乖乖地听话，等妈妈来接她。
可是她等了好久，一直都没有等到妈妈，反而等到了那个坏阿姨，说要收养她。
大家好像都很高兴。院长老师、刘老师，还有其余的老师们都为她感到高兴。
可是茶茶不高兴啊。
她知道收养是什么意思，画画偷偷告诉过她，这意味着她以后会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会有新的爸爸和妈妈。
可是她有妈妈啊，她不要新的妈妈！
所以……是不是大家都知道妈妈不会来了，才会给她找新的妈妈啊……
“……妈妈，妈妈！”幼崽突然大哭出声，晶莹剔透的眼泪一颗颗砸在那张纸上，瞬间便洇湿了一大片。
茶茶拼命地摇头，泪眼朦胧间，她紧紧地捏住了那张纸，哭得满脸都是泪：“……妈妈会来接我的！妈妈一定会来的！”
“妈妈只是暂时太忙了……所以来不及接我……”茶茶浑浑噩噩地转过身，木然地朝外走去，小身躯摇摇晃晃。
幼崽的小手松开，那张纸随之落到了地面上，带着哭腔的破碎声音响起：“对！就是这样，一定就是这样！这是个玩笑！”
“是妈妈在跟我开玩笑！”
墙壁上贴着的那面镜子静静地注视这一幕，冷冷地投射出带着暗色的灯光。
无尽看不见的恶意从镜面中漂浮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将幼崽笼罩。
而一层之隔的一楼，矮个男人正在愤怒追逐着维维和鹏鹏。
两小只的身影一直遥遥地坠在前方，总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慢慢地，矮个男人也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忽然停住了脚步，想回到三楼。
前面的维维发现他的动作后，立马叫住了鹏鹏。
两小只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不能让他回去，我们去把他困住！让茶茶净化！”
他们并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这个男人，但是他们知道——
一定要给茶茶留下足够多的时间，要让福利院的大家都恢复原样！
……
幼崽跌跌撞撞地走到了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那双已经浸满泪水的大眼睛早已哭红了，但是此时——却在发生一些令人心悸的变化。
浅淡的红血丝在那双清澈的眼中一点一点的出现，那道幼小的身躯上似乎也发出了一些改变。
茶茶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此时的她只是在反反复复的想：
妈妈……妈妈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但她好想妈妈啊……怎么样才能让妈妈回来啊。
只要能让妈妈回来！不管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她都愿意！
只要能让妈妈回来……
月亮被望不到头的黑气所阻挡，只有极少量稀薄的月光能艰难地透过缝隙照射进来，落在那道小小的身影上，试图驱散她周围的黑气。
可是有源源不断黑气从那面镜子中涌出，恶意铺天盖地，将幼崽团团围起，并且在一点点的收缩。
幼崽茫然地抬起了头——尽管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脑海中的记忆似乎在迅速消失，茶茶睁大眼睛，愣愣地想，她只要妈妈能回来。
只要妈妈回来。
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浓厚的黑气渐渐出现了实体，仿佛一个茧，将幼崽死死地困住，那道弱小的身影正在慢慢消失不见。
就在这时，茶茶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茶茶！”
这道声音响起的瞬间，幼崽的意识被拉入了一个纯白的空间中。
茶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懵懵地抬起小脑袋，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但是这个空间很显然隔绝了那些黑气对幼崽的入侵，茶茶大眼睛中的红血丝也几不可查地减少了一些。
只是有一些还是留在她的眼中。
茶茶坐了一会儿，又找回来了点记忆，便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怯生生地开口道：“是……是那个哥哥吗？”
幼崽记得上一次她许愿的时候，就是被拉入这样一个空间中，那个哥哥就是在这里问她想许什么心愿！
随着茶茶话音落下，一道小身影慢慢地浮现在了空间中，落在了离茶茶三米远的地方。
来人穿了一身缥缈的白衣，看着比茶茶大个几岁的样子，七八岁左右，却长了一副小大人般的脸，俊朗的小脸一直绷着。
“茶茶，是我。”
这个小男孩的声音清澈动听，甚至有一种不分雌雄的冰凉感。
如果1076在这里，那她一定会震惊的发现，这是主神的声音。
而管了这么大一个游戏，管了这么多系统的主神——竟然是一个小孩？！
茶茶抿了抿唇，瞅了一眼他，不安地道：“玉兔哥哥，这是哪里啊……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上次来的时候茶茶问过这个小哥哥姓名，他说他叫玉兔。
因为和兔兔的名字很像，茶茶一下子就记住了。
玉兔缓步走了过来，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平静低注视着茶茶，道：“这里是主神空间，你放心，里面的时间是完全凝固的。”
“茶茶，你还记得你进来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玉兔始终处于一种公事公办，漠然甚至可以被称为冷漠的，完全置身于事外的态度，但很快——
他的冷静完全被面前的小女孩给打破了。
茶茶愣愣地听完玉兔说的话后，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
幼崽哭得满脸都是泪，根本停不下来，整个小脸都哭花了，变成了一个小花猫，看着可怜到了极点。
茶茶不停地用小手擦眼泪，只是不管她怎么擦都擦不完，她哽咽地道：“哥哥……我妈妈她真的不在了吗？”
“哥哥你上次说……”哭得太久了，茶茶忍不住打起了哭嗝，她捂着自己的嘴，拼命地克制着声音，“哥哥你说，我的愿望总有一天会实现的！”
“那是不是、是不是证明……妈妈还在，只是来不及回来接我，需要我去找她。”
“妈妈会回来的，对不对？！”
迎着茶茶那双满是期盼的泪眼，玉兔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茶茶，你妈妈确实不在了，我的意思是……”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幼崽眼中的期盼尽数破碎，化为了一片黯淡绝望。
茶茶的小身体晃了晃，只差一点就倒在了地面上。
“妈妈……”茶茶喃喃地道，而她的右胳膊被冲过来的玉兔扶住了。
幼崽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妈妈不在了……我没有妈妈了。”
“我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随着幼崽痛苦绝望的声音响起，茶茶眼睛中的红血丝突然瞬间暴涨！
眨眼的功夫，那些红血丝已经蔓延到了茶茶整个眼珠上，乍一看去，茶茶的双眼已经变成了红色。
茶茶的小脸依旧跟之前一样可爱精致，可那双红眼睛，却给她带来了几分古怪的感觉。
“妈妈……我想要妈妈回来，只要妈妈能回来……”茶茶睁大那双红眼睛，执拗地重复。
“茶茶！！”
玉兔面上的平静被尽数打破，他直视着小女孩那双越来越红的眼睛，声音中不由带了几分焦急，道：“茶茶！你别想了！再这样下去你马上就要被污染了，茶茶——”
玉兔的话还没说完，一直被茶茶紧紧抱在怀中的兔子玩偶突然动了起来，它自行从茶茶的小手中挣脱开来，漂浮到了半空中。
玉兔震惊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兔子玩偶微微颤动，毛绒绒的身上冒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莹润白光，温暖又柔和。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跟茶茶的红眼睛对视，然后……它俯下身，长着两只长长兔耳的头和幼崽的额头相贴。
温和的白光将幼崽笼罩，而那些丑陋的红血丝仿佛冰消雪融，如汤沃雪般迅速褪去了。
茶茶的眼睛又再度恢复了乌黑明亮的样子，但是又迅速地浮上了一层水雾。
茶茶抱住了兔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兔兔，我没有妈妈了！妈妈呜呜呜呜……”
突然有只小手落在了茶茶的头顶，笨拙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旁边递过来了一张洁白的纸巾，玉兔不熟练地安慰道：“别哭了茶茶，擦擦眼泪吧。”
“你妈妈……说不定还能活过来。”：，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