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领整个家族,难免事务繁忙,因为突发事件而不得不改变日程,是很正常的。
但他打电话给她时,仍感到抱歉,以及少许担忧。一位绅士不该取消与女士的约会,他作为她的追求者,这次有些不称职了,希望她不会太介意。
幸好她毫无芥蒂,语调像冬日的微风一样微凉却柔和。他只听人的声音,就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大概感知其情绪,他知道她真没生气,而且还挺心喜他给她打电话。
由于临时会议,他无法在周末见她,表达歉意后他询问她是否愿意下周再见,她同意了。
两个人沟通起来十分轻松,他清楚她与他不仅仅是外部条件契合,连内部精神也很合拍。
……她同样是黑手党家族的继承人,她拥有与他一致的视野和气度,她当然能很好地理解他的一切。
挂断了电话,他有点儿走神。
……他真的想见她,想两个人一起看星星……他要把手头的工作都处理好,下周末一定要去她身边。
转而,他思考起关于周末的重要会议的事。
平时温煦如四月微风的人,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就化身为完美的首领,散发出不锐利、却令人望而生畏的气场。
栗发青年垂下眼帘,栗眸的亮度微微沉下来,骨节修长清晰的手握起钢笔,笔尖携墨汁行过纸面,留下优美如画的意大利花体字。
这是教父给部下的手谕。最古的黑手党家族拥有源远流长的历史与传统,以花体意语书写正式文件是习俗之一。
他写得入神,一时间没听见有人敲他办公室的门。
有人推门而入。
这是一位至多二十岁的青年,他穿黑色西服,内搭深酒红色衬衫,全身配以许多铂金质首饰,他单边耳朵就戴着两枚耳钉加一只耳骨圈。
寻常人学他穿衣只会显得浮夸,可奈何他硬件优异,高个宽肩长腿,正如从米兰秀场走出来的男模。
他那细碎的浅灰色额发落在英挺的眉骨,而眉骨下的深眼窝里嵌着一对绿眸。
瞳孔碧绿深邃,如从山间绿湖中捞起的稀世翡翠。
如此漂亮的眼睛,本应该是它们看谁,谁就迷糊。
然而……拥有多情眼的灰发青年,眼神又冷又硬,充斥着信念感,坚定得好似入了党。
这正是彭格列家族的岚守,十代目教父的左右手。
他确实满心都是首领与家族。
这是一个狠人。
一个把公司当作自己家、把首领的命当作自己的命的狠人;一个每天超忙也不忘“服帅役”,让前台小姑娘们为他那时髦外表而如痴如醉的狠人;一个三百六十五天上班而且对于加班费和年终奖嗤之以鼻,是全球所有资本家都梦寐以求的狠人。
沢田纲吉放下钢笔,对来者微微一笑。
“隼人,下午好啊。”
“十代目,下午好。”
狱寺隼人说着,将一份文件放在黄梨木质的办公桌上,右手五指上有四枚戒指,其中最醒目的,是无名指的岚之指环,
“请问您召我来,是为何事?”
“我有要拜托隼人的事。”
栗发青年从抽屉取出一张名片,搁在桌面。
名片上写着:
“Lawrence Auctins,Tky,Ginza……”
[劳伦斯拍卖行,东京市银座区……]
狱寺隼人当然知道这家拍卖行。
——劳伦斯拍卖行是闻名世界的艺术品拍卖行,拍品主要是珠宝首饰与名表名画。
工作了一整天,年轻的教父流露了轻微的疲态,声线也低沉了一些,他扬手示意岚守在沙发坐下。
而后,他屈起指节按着眉心,有些突兀地缓缓道:
“片桐会是横滨的势力,曾经与港口黑手党为敌,森鸥外成为新首领后,就将其收服了。”
“如今,片桐会在港口黑手党的庇护下,从海外走私宝石到国内。”
“片桐会被港口压制着,自家的生意是日益缩水,片桐会不甘心受制于人,暗地里就不太老实了。”
“我说的这些事,隼人你都是知道的。毕竟你一直负责调查他们。”
“是的。”浅灰发青年用他那冷厉的嗓音说,“近半年,有两处贫民窟发生了火灾,一夜大火过后,棚屋倒塌,余下焦尸,迄今为止死于火灾的人,已有近百人。”
“政府说火灾是意外,但您认为事有蹊跷,就命我查案。”
“我两个月前捉住了一个纵火者,纵火者坦白了真相……”
狱寺隼人的语调愈发寒冽了,他说。
“为了摆脱PrtMafia的控制,片桐会急需大量资金购入武器,买卖宝石是远远不够,所以他们把主意打到了买卖器官这桩暴利生意上。”
“那些人在深夜潜入贫民窟,将人们杀死并割掉器官,然后在贫民窟纵火,再把尸体丢入大火。火灾把人体大部分烧成灰,也查不出缺失了哪些器官。”
狱寺隼人微微拧眉,冷冷道。
“然而……纵火者被抓不久后,就咬破了藏在牙齿里的毒药自尽了……我们彭格列有他的证词录音,证据太薄弱,无法夯实片桐会的罪孽。”
沢田纲吉以大拇指摩挲过食指上古朴繁丽的指环,由蛤蜊、子弹、猎·枪的花纹所构成的戒指传承了数世纪,是最古黑手党的最高权力的象征物,承载着至高无上的荣耀与信念。
他不容许任何人挑战或玷辱他想守护的荣誉。
“在这个三分之二是由我掌控的国度,人口与器官的贩卖,是绝对的禁止项。”
“森鸥外清楚这件事,他当上Bss后,就停止了PrtMafia的相关业务。”
他不带表情地如是说,口吻平淡如水,只是阐述事实。
“倘若片桐会不是PrtMafia羽翼之下的组织,我们可以直接将它整个拿下。”
此刻,栗发青年温润的俊容不带笑意,正如太阳敛去光芒,展露其冰冷的一面,他轻声地、近乎残酷地说。
“我相信,片桐会的成员们在彭格列的刑讯室待上几天之后……他们绝对会吐露全部的秘密,并且向神明虔诚地忏悔罪过。”
“太可惜了……他们受到森鸥外的保护,我们不能越过PrtMafia去处理他们的人,毕竟不能打森鸥外的脸。”
“彭格列当然不惧怕PrtMafia,可是我不希望国内稳定的局势出现动荡,来之不易的和平必须被维系住。”
沢田纲吉以手背支着颞部,他看起来略微散漫,徐徐道。
“那个医生是聪明人,他清楚谁能惹,谁不能惹……森鸥外对许多组织下了狠手,却对我们示好——彭格列和PrtMafia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双方只在部分区域有‘领土纠纷’,他继位后就退出了那些区域,将其拱手让与我们。”
“我们彭格列做事,还是比PrtMafia干净得多,森乐于赚染血的钱,我没兴趣和他抢。我对他还算满意,至少他懂得克制。”
“片桐会的头目,片桐一郎,是个狡猾至极的男人。彭格列盯了他许多天,却没逮到他落单,他身边总是保镖成群。”
沢田纲吉说着,用食指尖点了点桌面上的那张名片。
“但今晚,片桐一郎要带他的情人去劳伦斯拍卖行买珠宝。他是妻管严,不敢让妻子知道他有外遇,他见情人时,只带一个保镖。”
“我希望,隼人你今晚也去这家拍卖行。”
狱寺隼人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了那张名片。
他懂了十代目的意思。
纵火者是唯一的人证,可他已服毒自杀。彭格列碍于PrtMafia,无法在明面上调查并惩治片桐会。
恰当的做法是——彭格列秘密地捉住片桐一郎使其认罪,接着彭格列隐于幕后,把证据经由第三方交给PrtMafia,森鸥外会自行处置片桐会。
届时,如果森鸥外包庇片桐会,彭格列会正式出面。
纵火者只是片桐会的普通成员,他的证词没什么含金量。
片桐一郎却是头目,他的证词具备“权威性”,能把整个罪案坐实。
浅灰发青年微微颔首,沉声说:“我绝不会辜负十代目的期待。”
栗发青年点头道:“辛苦你了,隼人。”
桌上,手机屏幕忽而亮起,显示有新消息,沢田纲吉拿起它。
眉宇间残存的冷意与杀意烟消云散,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了笑,令人惧骇的教父一瞬间变成了明亮柔和的年轻人。
他看起来几乎有点傻气。
狱寺隼人:“……”
……他刚刚是目睹了十代目一秒变脸吗?
接下来,他又看到自家Bss的面颊泛了红晕。
他明白了十代目收到的消息来自谁了。
……那个姓霜野的女人。
最近,彭格列的高层都知道——首领在工作之余,看手机的时间增多了,他还经常露出傻笑,时不时头冒粉红色泡泡。
一切,都是因为他有了一个新聊天对象。
岚守很清楚,首领经历相亲约会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坠入了某个女人的陷阱……
其实他对此深觉焦躁和忧虑。
看着自家Bss笑得像傻瓜,狱寺隼人感到心情复杂,面上平静地问:“……十代目,您还好吗?”
“没什么啦……”沢田纲吉捧着手机,回道,“susu说我像是小兔子,她新买了小兔子抱枕放在卧室里……我被女孩子这样说,感觉很不好意思欸……是我太没气势,才被认为像兔子的吧。”
他满面真诚地发问:“女生都比较喜欢霸气的男生吧,我是不是应该努力变得更霸气一些?隼人有什么好意见吗?”
狱寺隼人:“………”
您方才就超酷超帅,然而您看到她的消息后就变成了笨蛋……
不愿意接受自家Bss的变化的岚守,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首领办公室。
———
夜晚。
一位戴着眼镜、衣着考究的绿眸青年,将黑金会员卡交给接待处的侍者,而后在两位燕尾服引路员的带领下,步入了全东京最奢华的拍卖行。
他在走廊与人擦肩而过。
那是一名身姿纤丽婀娜如雪百合的少女,佩戴着维多利亚式的宽檐大礼帽,从帽檐垂落下一圈厚密的面纱,令人完全看不清她的脸孔。
狱寺隼人按住了喊停对方的冲动。
他认识对方。
……是那个姓霜野的女人。
他和她有过一面之缘,在沢田纲吉的继承式仪式上,他记性非常好,能轻松认出不熟悉的人。
她来这儿,是做什么?他想。
难道……她背着十代目,和野男人幽会?!
可恶!为了十代目,他必须捉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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