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找到谢扶光时,已是三日后。周阿婆:“你来做什么?”
“我要见谢扶光。”
“你见他做什么?”
“我想问他一件事。”
“沈姑娘,不管你要对他说什么,但请你莫要再伤害他了。”
沈秀颔首,“他在哪儿L,请带我去见他。”
“他……”周阿婆道,“他现在还昏迷着,未醒过来。”
“他怎么了?!”
周阿婆神情沉凝,长长吐出一口郁气。她说,三日前,谢扶光自戕了。她端着药进屋时,正好看见谢扶光将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里。
“自戕……”沈秀全身都麻木,眼里嘴里舌底都在震颤。
“幸好我救得及时,把他救过来了,只是他如今还未醒过来。”
谢扶光心脏受伤,身上还有其他伤,又受了内伤,伤得极其严重,若不是她极力挽救,恐怕谢扶光此刻早已去了阎王殿见阎王爷。
“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沈秀一把抓住周阿婆。
床上,谢扶光一动不动地躺着。他双目紧闭,眼圈发紫,皮肤白得几近透明,血管清晰可见,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气息几不可查,看上去已经死了一般。
沈秀探他鼻息。微弱的气息扫拂她的指尖,确定他还活着,她如释重负。她想碰触他,却又怕一碰他,全身是伤的他就会碎掉。
克制着颤抖的指尖,她哑声道:“他现在情况如何,何时会醒。”
“好歹是活过来了,至于何时会醒……”周阿婆摇头,“短时间内醒不了。”
沈秀坐在床边,撕心裂肺的疼痛逼出她的眼泪。哭到双目红肿时,她突然问:“他为何会自戕?”
“姑娘这不是明知故问。”周阿婆心里对沈秀有气,语气冷硬了许多,“若不是你这样伤害主上,主上何至于自戕。”
“阿婆,三日前,他是何时自戕的,具体是什么时辰?”
周阿婆不知她问这做甚么,但还是回了她,“傍晚。”
傍晚。那时她的万人迷光环已经消失。在她的万人迷光环已经消失后,他还自杀,是否证明,他是真的爱她,而并不是因为万人迷光环的影响。
见沈秀不停流泪,又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谢扶光,周阿婆暗自嗟叹。
她的主上,居然为了沈秀自杀。他明明是一个无心无情,残忍嗜血的人。
然而他一旦爱上一个人,就会付出最纯粹赤诚,最热烈极致的爱。
这样血淋淋的,极端痴狂的,至死方休的炽热感情,无法不让人动容。
世间男女,皆薄情,谢扶光这样如此痴情之人,属实是罕见至极。她不禁感慨。
沈秀擦了下泪,“扶光,醒过来,快醒过来。”
“暂时醒不过来的。”周阿婆话音将将落下,她就见谢扶光的眼皮动了一下。
“主上!”
“主上,您快醒醒!”她迅速靠近。
沈秀给她让位置,好让她诊治谢扶光。
“主上,主上?”周阿婆轻唤。
然而谢扶光没了动静。周阿婆捏住谢扶光的脉搏,诊断一番后,她摇摇头。
沈秀急问:“他怎么样?”
周阿婆愁容满面,“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扶光,快醒过来,”沈秀含泪哽咽,“求你快醒过来。”
谢扶光眼皮又动了一下。
“扶光!”沈秀扬声,“扶光,快醒醒,快醒醒!”
他眼皮连续颤动,像是在挣扎着醒过来。
“扶光……”她不停唤他。
他的眼皮颤动得更加剧烈。下一瞬,长睫缓掀,他醒了过来。
“扶光,你醒了!”沈秀嗓音劈叉破了音。
谢扶光苍白的嘴唇缓慢开启,“秀……”
“是我,是我!”
边上,目睹一切的周阿婆有些失语。她算是弄清楚了。方才沈秀唤他,他眼皮就动了下。换成她唤他,他就动也不动了。
这会子沈秀继续唤他,他就挣扎着醒了过来。她治了他三日都没醒过来,沈秀一来,一唤他,他就醒了。
主上啊,当真是爱沈秀爱到了极点。
谢扶光虚弱地从胸腔里挤出两个字,“秀秀?”
沈秀:“是我,我在。”
他抬手去碰她,却因没力气,抬不起来。沈秀握住他的手,“我在这里。”
他虚弱得像是随时就会失去呼吸,声音断断续续,“是梦么……我看不见你……为何在梦里,你都不愿让我……再亲眼看看你。”
“不是梦,我真的在这里,我来找你了。”
“你……”他没说完便闭了眼。
“扶光!”
周阿婆赶紧上前查看情况。半晌,她舒气,“没事,莫担心。”
方才谢扶光是拼命醒过来的,
身体太虚弱,承受不住,才再次昏迷。
沈秀放下心来。她缓了缓神,静静凝视他,渐渐地,眸子里又蓄积起泪水。
她什么也不需要再问。答案已经很明显。谢扶光还爱她。在她的万人迷光环消失之后,仍然爱她。
他是真的爱她。纵然她不漂亮,不优秀,没有任何魅力,普通平凡至极。
他以自己为实例,告诉她,优秀出众的人,的确会对普通人一见钟情。刻在基因里的基因遗传也并不一定绝对正确。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有被任何人一见钟情的资格。
他以自己为实例,告诉她,无心无情,精神有问题的疯批病娇,连女主都不爱的疯子,也会有真心,也会有真情,也会爱人。任何一个人,都有爱别人的资格。
是她的偏见太深太顽固。
符合常理的理性,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也是一种偏见。
自责与愧疚,让她深深埋下了头。
紧接着,堆积在心头的阴霾云开雾散,世界骤然晴朗明亮起来。
注意到沈秀突然笑起来,周阿婆面色一变。
主上都这样了,沈秀怎的还能笑出来!她满含愠怒,“沈姑娘,你还能笑得出来!”
沈秀收起笑,咳了一声。
周阿婆有许多话想说,最终只化为一句,“沈姑娘,对主上好一点,他很爱你。”
对他好一点,他很爱你。
这句话刺痛了沈秀。她从来就对他不好。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我会的。”
三日后,谢扶光苏醒。确定不是梦境之后,谢扶光气若游丝道:“你来做什么。”
沈秀不答反问:“我不是让你好好活着?”
“疼,太疼,忍受不了。”他道,“对不起。”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她道,“扶光,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对我的真心。”
他静默几息,“你相信我爱你?”
“相信。”
“还会再怀疑吗?”
“不会,再也不会。是我错了,对不起,原谅我。”
“我原谅你。”他甚至片刻也未曾犹豫。就这么轻易原谅了她。
他这样轻易原谅她,她却并不是很高兴。她感到难过。她说:“你哪怕骂我一句也好。”
“我怎会舍得骂你。”
她轻轻抚摸他白到透明的脸。
他这人,病到极致,别人对他好,他不会
感动,不会被温暖,不会被救赎,无法被攻略。
他不像其他小说里的疯批病娇,女主对他好,治愈他,拯救他,女主就会成为他生命里的一束光。
他似乎不需要被救赎,不需要什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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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她没有对他好,没有温暖过他,没有救赎过他,没有做他的光,可他依旧爱她。
就像他说的,他对她的爱,是她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付出,他也会爱她。
她不仅什么也没为他做过,还伤他至深,然他依旧爱她。
有这样一个人,始终这样无条件地爱她。
她道:“谢谢你。”
他声线喑哑,“你还会……抛弃我吗?”
“不会,再也不会。”
他想起身抱她,但虚弱的躯壳,使不出任何力气。
“秀秀,抱我。”
“不行,你身上有伤。”她怕抱他会碰到他的伤口。
“抱我。”他平躺着,漆黑的眼睛潮湿起来。
他目含泪光,脆弱又可怜,她哪里招架得住,“那、那我小心着些。”她伏下去,轻轻抱住他。
他艰难地抬起胳膊,顺着她背脊滑到她腰上,然后用尽全力一箍。
“你轻点!小心伤口!”
“没事。”他一点一点收紧手臂,要将她按进他的身体里,与她融为一体,让她再也无法离开他。
因为窒息而用力的拥抱,一一滴滴血从他的伤口渗出来。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至鼻尖,沈秀推他,“你流血了!快放开!”
他不松开,死死抱着她。
不得已之下,她运用内力,强行与谢扶光分开。
他一与她分开,便焦躁痛苦起来,“秀秀,秀秀,别离开我。”
焦躁痛苦,让他苍白美丽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如一朵扭曲破碎的花。
沈秀安抚他,“我不离开你,别担心。”
“不会离开?”他的手缠紧她的手指。
“嗯!”
再一次得到她的承诺,谢扶光笑起来。
血一滴滴落下,他完全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笑容越来越深,笑里透着兴奋到癫狂的愉悦。
淋漓的鲜血里,沈秀想起他为她自杀,险些死掉的事。
他是血腥与死亡的地狱之花,爱上别人时,也是血腥与死亡之爱。
她再一次承诺,“扶光,我不会再离开你,否则,我就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别发这样的誓,我信你。”他把她发过誓的手,放到他唇边,“呸,呸,呸!”
沈秀:“这是做什么?”
谢扶光:“我呸过了,方才你发的誓已不做数。无论你离开我与否,都不会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浓郁的血腥味里,他温柔地亲吻她的手,“你会长命百岁,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