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学校打来的电话时,我知道我的女儿肯定又闯祸了。
说是和同学发生冲突,把人家给推下了楼梯。
所幸楼梯不高,孩子只受了点轻伤。
不然又是一笔巨额的赔偿费。
我挂掉电话,抓过车钥匙冲出了门。
台风过境后的东京被笼罩在一片阴雨连绵中,使得公寓到学校这段并不长的路也堵了起来。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放学好一会儿了。
班主任把我领到办公室,女儿正坐在一旁的角落安静地写作业。
“小樱,你妈妈来了。”班主任说。
女儿仿佛没听见,专注地写着作业。
班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我道:“被推的孩子那边家长已经安抚过了,说是让小樱跟元太好好道个歉,这事可以不追究。只是……小樱不承认她推了同学。”
我看向角落的女儿。
“小樱。”
女儿依旧没听见。
“月见里樱!”
我冲过去一把抽过她的作业本扇她脸上。
我甚少会在外人面前训斥女儿,更鲜少动手,女儿渐渐大了,要面子。
但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做的事愈来愈极端,从婴儿时期虐待小动物到幼儿时期差点用菜刀砍掉邻居小孩的手指……到现在,故意伤害同学。
我知道她一定是故意的,类似的事情在上一所小学就发生过,她将同学推下阳台的一幕被监控清晰地记录了下来,同学骨折,我赔了对方家人一大笔医疗和精神损失费,又带女儿转来了这所帝丹小学。
幼稚园转学五次,小学一年级刚读没多久已经一次了。
我已经受够了。
“不是我推的!”小樱愤恨地瞪着我,“是他自己摔下去的!”
看看,她才六岁,满口谎话。
我揪着她的头发带到监控室,指着监控录像说:“你自己好好看看!到底是人家自己摔下去的,还是你故意推的!”
女儿盯着屏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屏幕里的影像反反复复播放,周围的气氛突然变得怪异了起来。
班主任在我旁边犹豫道:“其实……从监控拍到的画面来看,小樱确实没有碰到元太,至少在元太摔下楼之前,他们是有一定距离的。”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画面,很久没有动。
她们说的都没错。
监控画面里,小樱似乎在和男孩说着什么,大概几秒过后,男孩便跌落下楼。
男孩是后仰摔下的,完全是被推搡下去的姿势,而小樱却全程没有伸过手,也没动过腿,甚至离男孩摔下去时还有一步之遥的距离。
班主任说:“小樱一直强调没有推过元太,从监控来看我们也不认为她有撒谎,但是元太却是一口咬定是小樱推的他……”
“他那么胖,我就算想推也根本推不动他呀。”女儿突然嫌弃地哼了一句,见我一直没有说话,于是转头看向班主任,摆出委屈的表情:“小林老师,撒谎的应该是元太君才是。”
说罢,她无辜的眼睛又转向我:“应该道歉的,是他才对。”
我对上女儿那黑不见底的眸子,一瞬间仿佛看到某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是啊,女儿没有撒谎。
或者说,她并不全在撒谎。
监控录像也没有任何问题,是“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将男孩推下了楼。
而操纵那些东西的,恐怕,只能是面前这个看上去乖巧可爱的小女孩。
呵呵。
为什么不能是呢?
毕竟她是那个人的孩子啊。
“月见里小姐,月见里小姐?”
班主任将我唤回了神。
“啊,不好意思,小林老师,让您见笑了。”我将散落的碎发捋至耳后,不好意思道:“这么看来确实是我误会孩子了。这个年纪的孩子嘛,小打小闹总是有的,不管这件事到底是谁引起的,回去我都会好好教育小樱的,让您费心了。”
最后,谁也没和谁道歉,对方家长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单凭孩子的一面之词无法定论,只能不了了之。
出了教学楼大门,天空还在乌蒙蒙下着雨,我将雨伞旋开,看向一旁的女儿,她正将书包脱下,背到前面。
“走吧,妈妈。”她抬头对我微笑道。
我久久地凝视着她,最终牵起她稚嫩的手:“走吧,回家。”
连绵不断的阴雨比来时加大了几分,糟糕的天气碰上无可避免的下班高峰,使得车流仿佛一条条缓慢蠕动的巨虫。我听着雨水不厌其烦敲打玻璃的声音,不咸不淡地开口:“晚上想吃什么?”
小樱懒洋洋的声音从后座传来:“都好,有鱼的话更好。”
“我买了牛排。”我说,“晚上给你煎牛排吧。”
女儿没吭声,仿佛睡着了。
我朝后视镜看了一眼,问:“元太坠楼,是你造成的吧?”
小樱侧靠着车门,纤长的睫毛缓缓撑开,从镜子里对上我的目光。
“妈妈还是不相信我吗?”
我望着她:“我想听你说实话。”
“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我愤怒地拍上方向盘:“你嘴里还有没有实话!”
女儿被我吓了一跳,洋娃娃般的大眼睛里涌起了泪光。
“在妈妈眼里,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孩子,是吗?”她忍着哭腔。
滴滴——
后面的车按响了喇叭。
前面的车开始缓缓移动,我只好踩下油门。
一路我没再说话,雨刷晃得我眼睛疼,无意中再朝后视镜望去,小樱眼里的泪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是嘴角微妙的弧度。
她望着窗外,如同欣赏着盎然蓬勃的春景。
车子到了,我却迟迟没有熄火。
女儿也没催我,静静坐在后座,等待我打开车锁。
“以后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冷声警告。
“嗯!我知道了,妈妈。”
女儿乖巧点头,眼睛弯成月牙,甜美的酒窝绽放在颊边,不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极了天使。
但我知道,那其实是披着天使外衣的,恶魔的笑容。
六年多前,也是这样一个冰冷雨夜,我在一家小旧诊所拼死生下了小樱。
将近一米七的我临盆时只有80多斤,医生说是腹中的胎儿吸收了母体过多的养分,实属他从医多年第一次碰到的情况。
好在孩子生下来很健康,足足有十一斤重。
在看到女儿的笑容时,我感觉身上的痛苦也治愈了不少。
这个孩子来得意料之外,身边的亲朋好友无一不劝我把这个孩子打掉,因为我被折磨得太苦了,但只有我自己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
只是,随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我才慢慢发现,可能是我错了。
我一直不相信世上有天生坏种,但是女儿的出生,让我一遍遍地对自己,甚至对这个世界都产生了怀疑。
婴儿时期的她特别闹腾,只要一点小事不合她意就大哭大闹,我那时觉得孩子大概都是这样,多哄哄就好了。
直到一岁的时候,她将我生日给她买的芭比娃娃的头拧了下来。
两岁时,给她买了街上她想要的五颜六色的小鸡,回到家第二天小鸡全被拧断了脖子。
到了三岁的时候,家里已经换了三个保姆,第一个保姆主动辞的职,说女儿是她带过的最难带的孩子;
第二任保姆在给女儿喂饭的时候,被她拿筷子戳瞎了眼睛,我赔了巨额的医疗费;
至于第三任……
那时家里养了一条宠物狗,有次保姆在家带孩子,不慎被狗咬了一口,摔下了楼梯。
女儿在一旁看着,开心拍手咯咯直笑。
那时起我渐渐发觉了女儿的不正常,但觉得她还这么小,不懂事理,于是多加教育,请最好的幼教,上最好的幼儿园。
我们家的情况本就特殊,我想给女儿满满的安全感,不想因为孩子没有爸爸而让她长大后产生性格方面的缺陷,所以一直都尽量满足她的愿望,几乎是予取予求。
只是随着她越长越大,她自私自利的特性愈发恶劣。
只要是她的东西,别人都不能动,只要是她想要的,一定要抢过来,否则就哭闹,打人。
整个幼儿时期换了五所幼稚园,赔偿过的数额高达百万。别的家长是担心自己孩子被欺负,我却整天担心自己的孩子欺负别人。
直到她五岁的时候,我家中变故,她在外公外婆的葬礼上甚至放声大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改变了自己的教育方式,我意识到慈母多败儿,一味的溺爱只会让她变本加厉,于是暴力手段不再被我避讳。
女儿被打后,似乎收敛了很多,但自私自利的特性依旧没改,甚至随着年龄增长,她也学会了隐藏。
看着如今的她脸上堪称完美的假笑,我竟有些害怕。
“妈妈。”小樱扯了扯我的手,指向前方,“好像有人站在我们家门口。”
我从思绪中猛然回神。
前方的路面上,有一道被拉长的影子。
厚重的云雨下是一整片暗淡的风景,唯有公寓楼和杂居楼的电灯分外明亮。身着深色外套的高挑男人拥有一头罕见的雪色头发,在灯照下透着莹莹的光亮,懒洋洋地靠在墙边,仿佛等了很久,又好像刚到没多久。
伞柄忽然在手中失了触觉,直到走到门口时,我停下了脚步。
“你怎么来了?”
他朝我抬手,爽快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啊!”
“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址的。”我不紧不慢地收起了伞,雨珠像滂沱眼泪顺着伞衣落在地面。
“哎呀这种事,只要稍微用点心也是不难办到的嘛~”男人笑嘻嘻地摆摆手,朝前走了几步。
我牵着小樱后退了一步,看到他的脚踩在了那滩黑色的雨渍上。
他的双眼缠着绷带,隐藏的目光仿佛若有若无地落在我身边的小樱身上。
“这是…你女儿呀?”他惊讶地弯下腰,“都长这么大啦!”
我不动声色地将小樱拉远了些。
“如果是来聊天叙旧的话很抱歉今天没有时间,你请回吧。”
男人也没生气,笑笑说:“都六七年没见了,这么冷漠啊?”
“我说了,今天没空。”
说完我牵着女儿直接绕过他往楼上走。
“杰回来了。”
我的背脊瞬间僵住。
男人没再说话,站在原地没动,似乎在等待我。
“……小樱,你先回家。”我柔声将女儿往家门的方向推了推,“我还有点事,你回去饿了先吃点面包,暖壶里有我热的牛奶。”
小樱顺从地接过钥匙,进家后关上门。
“女儿长得很可爱哦。”男人在后面笑道,“跟她爸爸也越来越像了,除了眼睛。”
“……你到底来做什么?”我冷冷地转过身,“五条悟。”
“当然是找你叙旧聊天的呀。”被誉为咒术界最强的男人随意抬了抬肩,“说起来我应该怎么称呼现在的你呢?芽衣?还是……”
“纱绘。”我说道,“你能追来我家,想必我的名字也不会不知道吧。”
五条悟噗地笑了一声,不着调道:“什么叫追来你家啊?说的好像我在追求你似的。”
我面无表情:“五条悟,你有事说事,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
见玩笑开的不起劲,五条悟也作罢地直起身,朝外头逐渐小去的雨势望了眼。
然后突然抬起手弹了一下,仿佛在弹走什么脏东西,回头对我说:“这里说不太方便哦~”
“那你要去哪说?”
他笑:“赏脸喝一杯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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