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原低着头坐在长椅上,小短腿微微的晃荡,脚边是散落的黄叶,许是人为,许是风动,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叶丘。
看着堆成小丘似的黄叶,孙原发出了几声嘿嘿的笑,旋即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以为上次吴伟伦的事情伴随着吴伟伦转学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可是他实在没想到,王华芹最后放下的狠话竟然不是说说而已。
不知道是谁,竟然趁着夜色往自己家房门上泼红油漆,四周脱皮的黄墙上也用鲜亮的油漆写满了不好的话。
孙原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但他可以看出妈妈的愤怒和无助,也能看出四周邻居投向妈妈的那种怪异眼神。
有好几次孙原起夜时,都看到了妈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捧着爸爸的照片低声哭泣。
他心里很难受,但他却不敢上前安慰。
到了晚上,他想蹲在门口看看究竟是谁那么讨厌欺负妈妈。可是,总是挨不住月色抚慰沉沉睡去。第二天,他总能在自己的小床上醒来。
走出门后,有时能看到新的不认得的字挂在墙上,有时看不到,只能看到之前的字迹被冲刷的痕迹。
有一天晚上,孙原看着抽泣的梅英实在忍不住了,他也嚎啕大哭着扑向梅英。
“妈妈……妈妈……呜呜……你别哭了!妈妈……我带你去找欧阳叔叔,我带你去找林叔叔……妈妈,我不想看你哭了……”孙原哭得很伤心。
他以为欧阳叔叔和林叔叔可以帮助妈妈,但妈妈却告诉他。
“小原……妈妈没哭……小原……你知道吗?有时候……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找别人帮忙的……况且你欧阳叔叔已经够帮衬咱们了,咱们怎么能再给他添堵呢?小原……人是……人是要懂得感恩的。”其实,梅英想说人是要脸的,但到最后,却强忍住换了其他的话。
孙原将头埋在梅英怀里,他身下就是孙彦军的照片,他却没有看,只是闭着眼睛,嗓子中不断发出泣声。
“妈妈……你骗我!你就是哭了……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小原以后会好好学习……好好保护妈妈的……”孙原只能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令人厌烦、腻味的话语。
为什么我要等到以后,为什么我还是个孩子,为什么我不能保护妈妈!!
孙原的内心充斥一股对自己的恨意和无助。
“妈妈……妈妈真的没哭……”梅英摸着孙原的头,小声地安慰着。
“那你在干什么?”孙原抬起头,闪烁着泪光的眸子盯住梅英。
梅英冲着他微微一笑,将他揽在自己的怀里,下巴轻轻点在儿子额头上,目光悠悠地望着远方,手中紧紧攥着孙彦军的照片,她语气微微颤抖地说道。
“妈妈……妈妈……只是想爸爸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监控让放肆的人更加放肆,或许是因为这几天梅英都是躲在家里不敢露头给了谁天大的勇气。
孙原忘了是哪天了,王华芹居然来到了自家门口破口大骂。
“姓梅的,你有本事勾引男人你有本事出来啊!让你四周邻居也看看,跟他们住在一起的是个什么狐媚子!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小三儿破坏别人家庭,仗着自己还有点姿色真是恬不知耻的跟别人上床!”
“哎哎哎!大家都出来看看!看看什么叫做荡妇!看看她怎么勾引我男人的!”
哪天,孙原第一次知道荡妇这个词。
但他不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他也没有敢问梅英。他只知道梅英被气得浑身发抖,却紧紧抱着他,不让他出去和王华芹争辩。
从哪天开始,孙原变得越来越沉默。他在幼儿园看着小未雨和欧阳明打闹心里十分的羡慕,他想上前去和他们说说这个事情,想要求得他们的帮助。
可是,每当这个时候,孙原耳畔总会出现梅英对自己的告诫。
“他们已经够帮衬咱们了,咱们不能什么都麻烦人家,人家也会烦会讨厌的。”
孙原不想让欧阳明和小未雨讨厌,因为那是他来之不易的朋友。
但他又总忍不住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当小未雨今天询问的时候。
他甚至有一瞬间就想脱口而出了。
但他克制住了。
“我不能让小未雨和欧阳明讨厌……我不能总麻烦朋友……小原是坚强的……小原不怕……”孙原坐在椅子上不断给自己打着气。
可再怎么打气,他还是怕了。
如果他不怕就不会从公园的长椅上坐这么长时间了。
孙原甚至后悔了,自己为什么要和吴伟伦打架,如果自己没有还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个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还手!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要给妈妈惹祸!
明明……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为什么哭的是自己……
孙原泪水有些忍不住了。
突然,他像猛然想起什么似的。
“不行!不能让妈妈自己在家!我不能把妈妈自己扔家里!”孙原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泪痕却依旧挂在阳光下。
“小原是男人!要保护妈妈!要保护妈妈!”想到这里,孙原跳下长椅,猛地向家的方向跑去。
虽然看不到孙原流眼泪,但躲在树后的欧阳明和小未雨可以很清晰看到孙原擦拭眼泪的动作。
欧阳明当即便有些忍不住了,他竟然想直接冲出去质问孙原到底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是不可以和朋友说的!
小未雨却一把拉住了欧阳明。
欧阳明一股无名火直冲天灵盖,他一把甩开了小未雨的手,怒气冲冲地对着小未雨吼道,可刚吼一个字,却又反应过来自己在跟踪孙原,声调强忍着降了下来,但火气却丝毫未减半分。
“林!未雨……你到底要干什么!小原都哭了!你为什么拉住我!你要是害怕被发现我就自己去,不用你去了!”
这是和小未雨成为朋友后,欧阳明第一次对小未雨发火。
本来以为小未雨肯定会以更大声音,更冲地语气回复自己,可没想到小未雨竟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发火。
等到他火气发出后,小未雨轻皱眉毛,语气冷静地不像是是四岁的孩子,“欧阳明,你要知道我们两个是在跟踪孙原。而且孙原既然宁愿哭了也不想和咱们说,就证明这个事情一定很让人难以启齿。即便你冲出去,除了让孙原感到恐惧和害怕外,难道他会告诉你整个事情吗?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必须冷静下来。妈妈说过,‘做事情要相信你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最关键的是要会动脑子!’”
小未雨低沉的嗓音竟然给了欧阳明一种不可置信的安全感和信服感,更何况小未雨说的有理有据,实在让人没办法反驳。
欧阳明紧紧盯着小未雨,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低头耷耳地说道:“未雨……对不起……我刚才吼你了……”
小未雨微微一笑,笑容中透着说不出的冷静和镇定,“没事的,我们是朋友。现在你好点了吗?”
欧阳明感激地看了一眼小未雨,狠狠地点了点头,“未雨……未雨你太好了!没事,我没事了,我们继续跟着吧!”
小未雨笑着点了点头,朝着孙原跑开的方向一努嘴,欧阳明当即会意,低下身子就要悄悄跟过去。
“啪嚓!”
欧阳明一下子摔了一个狗吃屎,多亏下面的泥土,如果是水泥地,他保不齐磕掉几颗牙。他一下子扭过头来,脸上写满了震惊和不解。
小未雨随意地耸了耸肩,淡然地收回了脚,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已经被摔懵的欧阳明肩膀,语气潇洒而柔和的说道:“那就行,我现在也没事了!”
说完也不理会欧阳明,倒着小短腿就往孙原家的方向跑。
欧阳明趴在地上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看着已经跑开一段距离的小未雨,爬起身子,都没时间去拍拍身上的土,赶紧跟了过去。
“未雨!等等我!等我一会儿!”
“你儿子挺不是个东西啊……”欧阳康凯看着摔倒又爬起来的欧阳明幽幽地说道。
童兮“呵呵”尬笑两声,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滚烫。
“真不知道这小子随谁了,我和他爸明明都是那么温柔,那么善良的人,可他就这么混蛋。欧阳,你要知道,我也在很努力的去帮未雨改正了,你要给我们一点时间……真不知道他随谁了!”童兮扭过头,看着窗户外面,大言不惭。
欧阳康凯幽幽地望了童兮一眼,想了想,他试探着挑衅道:“对啊,我觉得你俩一定是抱错孩子啦!这样吧,一会我打未雨一顿!给你们出出气!”
“啪!”童兮照着欧阳康凯脑袋狠狠地来了一下子,欧阳康凯的脸一下子和汽车喇叭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嗡嗡嗡!”伴随着刺耳的喇叭声,童兮气愤地骂道:“姓欧阳的,我劝你想好再说话!不要开这种伦理的玩笑!”
欧阳康凯头都没抬起来,他扭过脸,悲愤地看着童兮,嘴上重复着刚才童兮的话。
“真不知道林未雨是随谁……”
童兮一愣,有些悻悻地收回了手,目光自然而然地飘向窗外的树木枝头。
“等我回家揍我老公一顿!”
“好~”欧阳康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