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亚丁的女神 > 第19章去见乡镇的信友
    齐天在医院醒来,头似乎已经清醒了许多,感觉好像没有生病一样。他看见趴在床头、躬着身体的雅晶在熟睡,不忍心叫醒她。

    邻床的小孩还在沉睡,他的母亲严肃,很警惕地坐着。齐天慢慢走出房门,到过道里透透风。

    …………

    在“榕树茶吧”,齐天从雅晶手中慢慢提起那件红色绣花新娘妆时,一道幽光射入齐天的眼睛,他进入一个特别的空间而无法自控。

    一切重现,场景快放,不可思议的事情接踵发生,旋转的光影让齐天晕眩、晕倒,渐渐地失去了呼吸。

    在陡石梯,雷雨夜,一个穿着新嫁衣的女鬼把齐天扑到,齐天几近魂飞魄散。他遇到逃婚的新娘,反而要抱着昏迷之中的新娘逃亡山洞。

    浑身湿透的新娘脱掉新娘妆,与陌生地齐天相拥。新娘妆装进齐天的背包,齐天拿回家,被父亲发现。父亲叫三姐把带着邪气的新娘妆剪碎,在屋后的竹林里烧掉了。

    出租车,坟地,遇鬼,扑到,相拥,躲藏山洞,生死相拥,突然失踪,烧掉了新娘妆,新娘妆重现人间……

    剪碎的红色绣花新娘妆为何完好无损,它像一道幽灵,一直在盯着齐天的眼睛。

    …………

    此时,唯有医院过道里的凉风让齐天清醒了许多,相信自己不是做梦。懵懵懂懂中,齐天似乎感觉自己又在做梦。

    他在住院部楼下的小花园,见到了在新津花园镇的王大爷,他到医院来拿药,顺便看看同村住院的亲戚。

    于是,他在四个月之后,和齐天再次在医院相遇,他们坐在医院的花园里的椅子上,摆谈了一会。

    身体微胖、眼光慈祥、说话直接的王大爷,遇到齐天就像遇大恩人,请求到:“小齐啊,你有几个月没来邮电局了,我们还是怀念你给我们写信的日子啊!你不来,我们甚至都不愿意写信了。”

    九十年代末,农村外出打工的年代,跑成都、绵阳、西安、重庆,或者更远的广州、深圳、上海,“候鸟迁徙”成了一道风景。

    六十多岁的王大爷,老家在三台县建中乡,靠近齐天的老家官沟。建中乡离县城远,山沟里的人都出来打工了,他和老伴跟着子女们来到成都,为他们带孩子、接送上下学、做饭等。

    王大爷和老伴,与儿媳妇、孙子住在一起,他们在新津花园镇租房,孙子们在花园镇读书,儿媳妇则留在成都金花镇附近的鞋厂上班,儿子为了得到更好的发展,跑到了广州打工。一家四地,王大爷的老家还有年迈的父母。

    “异地留守”,这是一个新的名字,对于王大爷更是一种无奈。在中国乡村,包括城乡结合部,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

    很多时候,一个村有一部座机电话,稍稍好一点的地方,接电话的方式是通过村上的广播,谁谁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在哪里去接电话。

    哪怕是半夜,走夜路也要去村上接电话。这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联络非常不流畅,互通书信成了时代最美的记忆,收到书信那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王大爷以为齐天也来看望生病的朋友,没想到他是住院的病人。齐天兴匆匆地跟随王大爷和他的亲戚,坐车去了新津花园镇。齐天完全忘了自己住院的事情和趴在床边睡觉的雅晶。

    坐在车上,王大爷不停地讲自己的事情和小镇的变化。齐天脑中则不停地闪过自己第一次帮王大爷写信的机缘巧合和过程中有趣的事情。

    …………

    在读大学期间,齐天经常骑着自行车到附近去游玩,跟着朋友去成都郊区附近的乡镇上闲逛。

    那天,天下着小雨,花园镇邮政局门前撑着一把大伞,能遮雨的过道,有很多人排着队。齐天走近一问,乡镇的村民在等待退休的老师为他们写家书。

    求写家书的人站着,写的人坐着。一边念,一边写,一边修改、润色,不停地争论如何表达。

    排在后面的,大伞上的雨溅落在小伞上,会打湿衣服和裤腿。大家都挤在一起,也想看写信的老师写上什么内容。

    齐天说:“这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因为他经常给稻城亚丁的“丽的云”写信。他认为,写信是最好的交流方式,最能表达内心的情感了。

    齐天也站着,挤在人群中,欣赏着写信老师漂亮的字体、恰当的表述、生动的措辞。

    站在一旁的王大爷,撑着伞不方便,干脆把伞收了,淋在雨中。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地嚷嚷到,老伴生病,想要早点回家照顾老伴,给孙子做饭。

    前面一位大妈,王大爷想插一个队,换个位置,结果商量不成,反而与前面的大妈吵起来了。

    “大爷,你要给谁写信呢?我帮你写信吧?”齐天一脸的微笑和诚恳,引来众人啧啧,围着的人马上往后退开,转身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王大爷转过身,迟疑地望着齐天,他不敢确认眼前的年轻人是不是骗子,是否值得信任,他没有马上回答。

    “好吧,你们要忙的,找这个年轻人写吧!”写信的老师实在忙不过来,也只好发话了。

    齐天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纸笔,无法写信,感觉自己草率了,他对着王大爷摆摆手。

    “来,小伙子,到我这里拿信纸和笔,你给他们写吧,纸、笔我不收一分钱。”戴着老花镜的老师,从眼眶的上面斜看着齐天,没有表情地说到。

    老师抓起一本信纸,拿了一支笔,从人堆里递出来。齐天双手去接,其他人帮他接住,转身递给了齐天。

    “小伙子,你到里面来写,我帮你找个板凳。”在邮政大厅坐满了人的板凳上,王大爷叫板凳上的人挪一挪、挤一挤,给齐天留出了一个位置。

    “没有桌子,怎么写呢?”齐天不敢看站在身旁焦急的王大爷和其他几位慈祥的老人。

    “小伙子,你的背包!翻过来,垫在背面写!”王大爷突然发现了新大陆,兴奋地像一个小孩子,手一拍,快跳起来了。

    齐天翻过背包的背面,背面比较平,正好垫在大腿上,高度也基本合适,他开始写信了。

    齐天望着大爷,“您写给谁,写什么”。王大爷开口了:“年轻人,你贵姓?”

    “大爷,免贵姓齐。”

    “谢谢你帮我写信。”王大爷开始慢条斯理地讲起来,“告诉我儿子,家里的油菜、小麦都收割了,是他老婆和我回去收割的。叫他在外注意身体,不要牵挂家里。孙子们有些不听话,我们管理起来还是有些吃力,读书成绩倒还可以。还有,老家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需要人回去照顾,我和你妈妈必须回去一个。你妈妈身体不太好,她照顾不了孙子、孙女,也不能照顾爷爷奶奶。你挣的钱,该吃就要吃,不能拖垮了身体。不要老想家,年底最好还是回来,回乡下老家过年,陪陪你爷爷奶奶,一家人、亲戚朋友好团聚……”

    王大爷说到最后,眼泪花花,拉拉杂杂说了很多,说得齐天也动了恻隐之心,好几次停下来,等待王大爷理清思路,稳定情绪。

    写完之后,王大爷坚持要给2元钱。齐天摆摆手,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坚决不要。王大爷把钱递给提供纸笔的退休老师。退休的老师收了他五毛钱,说是成本钱。

    王大爷写完信,说以后还找齐天写信,千恩万谢笑着离开了,走的时候撑起了伞。其他人拉着齐天写信,一直到下午很晚。

    在一个特殊的情况之下,齐天开始了帮人写家书的生涯。第一站在成都新津的花园镇,后来到新都的新繁、大丰,十陵、五凤溪、三圣乡等地。

    很多时候,齐天坚持不收钱。但求写信的老人会主动塞一块、两块,甚至五块。

    给人写书信的过程里,齐天感受到很多家庭的悲欢离合。尤其是家里老人去世,外边的子女很难第一时间赶回来,这种天隔一方。在书信往来之中,殷殷切切的字里行间藏着有多少人间真情。

    写家书,传递家庭的温暖,交流家庭的变化,分享家人的喜悦,甚至于分担家庭的问题。一旦遇到重要的问题,家里人无法处理,或者说必须告知,可以通过写书信的方式。书信正常的收件时间,省内一般是三到四天,省外一般是七天左右。

    一封书信寄出到收到,一般要一周到两周的时间。在这漫长的过程里,因后来电话的兴起,写书信的人开始慢慢减少。

    盼望等待书信的紧张,看到书信欣喜或失落,成为家庭的晴雨表。

    春风四起,落花满地,家人的离别,夜晚的寂静,山村的安逸,这个时候都显得有些平淡,甚至有些伤感。

    没有亲人在一起,异乡的孤独,家的冷清,过年时节团聚的融洽,都让齐天动容。

    逐渐地,齐天爱上了为别人写家书,走进村民的悲欢离合之中,真正走进村民的心中,别人多彩的故事也填满了他的内心。

    齐天也认识了很多老年的朋友,写出了很多有价值的家书。文字的传递,心灵的相融,让他明白书信背后的世界,书信背后的人,和心与心之间维系的东西。

    所以幸福的来临,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书信会从一个文字就变成一张笑脸,变成一道清澈的河流。那种喜悦像雪山上的流水,像春风吹拂的落花,轻轻洒落,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所以人的相隔,气息的相通,但都无法解决彼此的想象,甚至思念。这种思念,最后会变成一种期盼来信的习惯。

    …………

    齐天跟着王大爷,转了几路公交车,到了久违了的花园镇。王大爷说他准备搬到了金华镇,那儿离儿媳妇近,便于她教育孩子,只能牺牲孙子们早已习惯了的花园镇和那里的学校了。

    王大爷习惯性地在邮政局门前下了车,齐天也跟着下了车。邮政局门口有几位大爷看见齐天,居然叫出齐天的名字。

    齐天帮一位衬衣上“画”着白色汗渍的大爷写了一封信。大爷最后对齐天说,村里有一位腿脚不灵便的老人,想写一封信给远嫁外省的女儿,问齐天能不能去村里帮他们写信。

    齐天有些迟疑和担心,望着王大爷,他的眼神在求助。在陌生人之间,齐天还有些纠结,感觉有些冒失,可能存在着自己说不清楚的危险。

    王大爷点点头,很诚恳地告诉齐天,这些都是本地土生土长的村民,他们都是实在的人,你放心去帮他们写信吧。

    于是,齐天与王大爷在金华街头告别。他跟着衬衣上“画”着汗渍的老人,走过一段水泥路,接着就走乡间田埂路。

    齐天第一次去别人家里写家书。他们大概走了30分钟。他们穿过一座小石桥,一片竹林,就听到狗叫,甚至听到高大的桉树上喜鹊的叫声。

    在池塘边钓鱼的中年人,在院门口张望的老年人,惊诧村里突然来了一位陌生的年轻人。

    齐天走到“汗渍”老人家里,其他留守的老人也走过来,他们期盼的眼神和皱纹里洒满了岁月的痕迹。

    他们对齐天就问这问那,姓什么,家住哪里,为什么到这里来啊等等。

    大家围坐在齐天的周围,“汗渍”老人为齐天端来一杯开水。齐天坐在有点粗糙的木桌前边,准备写家书。

    几个中年妇女在叽叽喳喳地议论齐天,问这个俊秀的年轻人是谁家的孩子。在山村里面,齐天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当他们知道齐天是一个大学生时,内心的惊讶和钦佩无异于自己的孩子考上了状元。

    生命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你刻意去建立一种联系,这种联系反而建不起来,你不会不刻意去建立一种联系,这种联系反而更加亲密,甚至变成一种家人。这种超越物质的关系,它会最简单,最轻松,最幸福。

    “请告诉我儿子:爸爸妈妈身体健康,现在天气热,希望他们在外面注意身体。现在,小孩慢慢长大了,希望他们花点心思打个电话,有些时候和孩子通通电话,多沟通沟通,不能与自己生的孩子变得越来越生疏。”

    “告诉他们:棉花、水稻长势很好,希望他们过年后来的时候能够有吃的有喝的,不要担心家里。”

    接着,“汗渍”老人带路,齐天到了腿脚不灵便的老婆婆家。齐天站在院坝上,没有进去。老婆婆蹒跚着从屋子里走出来,老人笑得很灿烂。

    老人又是端板凳,又是擦桌子。接着,摇晃着走下院坝,齐天马上迎上去,扶着老人往回走。

    “请你告诉我女儿:有空回来看看,最好年底,过年的话兄弟姐妹和家里的亲戚也好一起聚聚。我现在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聚一年算一年,聚一年少一年啰。谁叫她不听话,自作主张,嫁那么远,回一趟家就像出国一样!”

    老婆婆看似要表达一些伤感的内容,却有着轻松的语气和微笑的表情。人到老年的放下和坦然,深深地击穿了齐天的心,让他心生澎湃,想起了山上孤零零的母亲和远在老家的父亲。

    “你写的信字很漂亮,内容好,嗯,好看,好看。”老婆婆夸起了齐天,其他老人也跟着附和。

    “小伙子,你耍女朋友没有?”

    小院里,笑声传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