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门前静悄悄的。
那些伏在地上的大臣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
有抬头看到弹幕的,慌张伸手拉周围同僚:“停一停,听我说,快停下,不要再喊了,再喊要招来杀身之祸啊!”
他急促的扯着同僚的袖子,用的是要把一整条袖子扯下来的力道。
同僚本就跪的双腿发麻,被拽的东倒西歪。
他歪了,旁边另一个大臣也歪了。
你挨我,我挨你,李隆基的背后乱成一团。
这时候,刚刚将号子喊的直颇云霄的大臣们,终于看到了天幕上的字。
【草莓味奶油:是他缔造的,也砸他手里了(抠鼻)】
一瞬间,满朝文武百官的脑袋都宕机了。
他们脸上还带着那种兴奋的潮红,脑子里全是盛世大唐的模样,以及李隆基带领全部的人开创了盛世的伟岸背影。
而此时,李隆基那伟岸的背影就在他们面前,他们却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苍天呦,快听听他们刚刚说了什么?
“这是神迹,这是预言!”
神迹?预言?
什么是预言?李隆基创造了盛世大唐是预言,还是一手毁灭了盛世大唐是预言?
念及于此,百官们两股战战,老胳膊老腿都不利索了。
他们怎么敢的啊?!
此时但凡是在太极宫门前的人,都恨不得平地能出现一个可供百人进去的大坑,他们能进去躺一躺。
尴尬,太尴尬了。
害怕,太害怕了。
李隆基此时的脑袋像是一团浆糊。
他几乎不能思考,脸色由红转紫,由紫转黑,像是一个过了夜的去皮茄子。
这下好了,面子里子都没有了。
这弹幕短短的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过于庞大,李隆基一时间之间难以吸收。
不能接受,李隆基呆滞摇头,他不能接受。
弹幕这句话他是不认可的,他不认可!
假的,一定是假的!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天幕上的弹幕并没有结束,刚刚那一条还仅仅只是开胃小菜。
第二条弹幕悠闲飘过。
【杠我就是你对:哈,二凤打下来的江山,前有大贞观,后有小贞观,老祖宗铺的康庄大道马上都通太平洋了,居然还能被他搞砸?栓条狗在这皇位上做的都比他好。】
这条弹幕一出,整个太极宫门前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此时屁都不再敢放一个,全部僵直着,直愣愣站在那里,恨不得把头埋进肚子里。
平日里,你掐我一下我踹你一脚的,恨不得捂着所有人的脸,让陛下独独看到自己的人,此时全部反复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陛下看不见我。
李隆基身边的内侍高力士此时也难以再帮忙打圆场,悄无声息,迈着轻轻的步子,往后退了又退。
他总觉得面前陛下那伟岸的身躯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意思。
李隆基看着这条比刚刚更长的,几乎要霸满整个天幕的话,只觉得肺都要气炸。
弹幕的话在他的脑子里荡过来,飘过去。
栓条狗在这皇位上做的都比他好。
栓条狗。
狗。
他捂着自己碎成一百八十份的心脏,只觉得这比去战场上杀他几个来回所挨的刀子都要更多。
天幕的话没有指明道姓,但是他知道,天幕在骂他。
痛,真的是太痛了。
这是什么神迹,这是什么预言?
神个屁的迹,语个屁的言!
一定是政敌在搞鬼作祟!
太平公主是不是没有死?那是不是假死?哈哈,她是不是搞了一出金蝉脱壳,这么几个月引而不发就是在密谋些什么?
或者是他哪个儿子?!想要发动政变,将他这个当爹的拉下马?!
天可怜见,他还正值壮年,那群不孝儿子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哈,他坐上皇位,屁股底下的凳子都没热乎,他们就想着要怎么将他踹下去了?
朕生的好儿子!逆子!这群逆子啊!
李隆基本能排斥弹幕的话,他只觉得自己这个想法越发可靠。
说什么盛世毁在了他的手里的鬼话,污蔑,这是污蔑!究竟是谁污蔑他?!
在李隆基怒火中烧的时候,弹幕依旧在刺激他即将崩坏的神经。
【我说的对:认同,他要是早死二十年就好了,这盛世就保住了。】
他要是早死二十年就好了。
早死二十年。
早死。
李隆基觉得胸口一团的怒火燃到了脑袋,他头发快一根根竖起来了。
这已经不是污蔑了,这是诅咒!
苍天,有人诅咒他,想让他快快死去。
他一代明君,贤能的君主,如何能早死?
这才是他登基的第一年啊,第一年啊,他什么事都还没做呢。
怒火烧秃了李隆基的头发,也一并烧干了他的脑子,他气愤不已:“来人,给朕严查!查查这究竟是谁在搞鬼,是谁在污蔑朕,是谁在诅咒朕!”
他挥舞着手,愤愤地盯着天幕,指指点点。
“查清楚是谁在搞鬼!”
可是没人出列。
这天幕出现,本就是奇诡怪异之事,莫说百年之内,就是千年之内,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没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官署。
更何况这悬挂天上的天幕,如何去查,怎么去查?查不出来,看皇上盛怒的模样,那就是死罪一条。
皇帝没有点名让谁出列,一时之间,没人愿意主动去做送死的事情。
按理说,没人出列,那如今在宰相位的张说是应当出列的。
只是天幕矛头并不指张说,他比李隆基更多了一份清醒。
他并不觉得这天幕是人为。
而且天幕之言的语气,不像污蔑,更像是熟知事情始末之后的评论。
早死二十年,为何不是十年,不是三十年,而偏偏是二十年。
这个在天幕上说话之人,是不是知道陛下活至何岁,甚至知道这盛世大唐哪一年开始,又是于哪一年结束?
若陛下真的如天幕所说,亲手将大唐的盛世葬送了,那么这样的君主,真的值得他辅佐吗?
一时之间,张说陷入了沉思。
但他一向谨慎小心,并未多言。
天幕没有因为李隆基的盛怒而停止。
这回不是弹幕了,这回是神音在戳李隆基的心窝子。
【只可惜,盛年不重来。
李隆基他懈怠了。
励精图治比不得享乐奢靡,繁华如乱花晃眼,他沉溺于盛世,沉溺于其中,难以自拔。
他开始安于现状,开始猜忌亲子,开始任人唯亲。
不过百年,盛极一时的大唐千疮百孔。】
若说前面天幕出现的文字是带着个人感情的污蔑抨击,此时出现的神音,就像是站在更高的维度,将事实进行总结,娓娓道来。
安于现状,猜忌亲自,任人唯亲,奢靡享乐。
这桩桩件件,乃至于每一个字,都像是铁板上的钉子,一根一根钉在了李隆基的心上。
神音空灵,像是与他远隔云端,倏然间又来到他的身边。
这声音带着并不明显的痛心和惋惜。
一句“不过百年,盛极一时的大唐千疮百孔”让李隆基从盛怒之中惊醒。
他讷讷的说不出话。
不过百年,不过百年。
他的大唐,仅仅百年?
天幕之上的画面转了又转,长安变了模样。
大敞的赤色大门之上只存淡褪的浮漆,宫殿不再富丽堂皇,没有年轻的胡姬旋转舞蹈。
儿时恣意欢畅打马球赛的郎君也已然暮年,苍苍白发,球场荒废,草几丈高,再无人骑马驰骋其中。
长安街道行人寥落,没有沿街叫卖的小贩,铺面木门紧闭,坊市间不再热闹。
那些心怀壮志,借着醉酒泼墨挥毫的才子生了华发,赞颂之诗变成悼亡之音,他们以笔代戈,试图唤醒沉睡的统治者。
李隆基沉默着,看着天幕之上,那个满目疮痍的江山。
那是他的江山,那是他的大唐。
而他,是那个让无数文人以笔代戈,泣涕痛心,想要唤醒的统治者。
烧到脑袋上的那团火,终于被浇灭了。
盛怒的李隆基冷静下来。
他不再因为神音的夸赞和天幕上的盛景而飘飘然,也不再因为那些辱骂之言而愤恨不满。
他开始仔细思索,这天幕,究竟是何物?
在背后执这天幕之人,究竟是谁?
冷静下来的李隆基明白了,天幕之景如此宏大壮观,不是他那区区不成器的政敌能够做出来的东西。
天幕之言在大事上完全贴合历史轨迹,可天幕之景却在细微之处与这真正大唐有所出入。
天幕究竟是什么?来自于何,为何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此时的李隆基在竭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让自己冷静下来,让自己的心绪不再受天幕之言干扰,让自己的判断能力重归于常。
可是神音又说话了。
【一日杀三子,废皇后,占儿媳,他的盛名湮灭在了博人眼球的情史之中。】
一天杀三个儿子?
废了陪他一路走来的皇后?
霸占儿子的媳妇?
这还是人干的事?
李隆基重新回归的理智又被他全部扔掉。
他双眼喷火,头发裂开。
冷静?他完全不能冷静?!
他李隆基英俊潇洒,深明大义,哪里会做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
想要把他拉下马何至于此?
心思歹毒,令人发指!究竟是谁在毁朕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