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地方称为‘死星’, 我非常不认可。”
莫尹漫步在树林中，对身边的天枢道。
巨大的鸟类掠过树冠，沙沙叶声响起, 动物从林间窜过的声音不时传来，在这颗寂静的星球上, 它们与风霜雨雪、日月星辰共存。
天枢：“狭隘的文明观会导致这样的想法。”
莫尹：“听上去你好像不曾狭隘过？”
天枢侧身，点头, “这是自我批评。”
莫尹“哈”了一声，目光上下打量天枢，“你这个人, 有的时候也挺狡猾的。”
“我接受这个批评。”
“不，这是夸奖。”
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时光流逝, 原本被烧毁的地方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但是莫尹和天枢还是一眼认出了这里就是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谁也不会想到, 从一间小小的实验室开始，人类的命运彻底走向了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向。
这里是文明的遗迹, 却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树木，高大碧绿向上不断生长的树木。
莫尹说自己的心里从来装不下任何宏大的愿景, 此刻却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怅惘, 那是来自旧文明的呼唤。
他身边的天枢也是一样的感觉。
相比于莫尹刚知道真相不久, 天枢是一直在被残酷的现实所折磨着，他知道自己其实来自哪里, 却从来没有勇气真正踏足这里。
他很庆幸，来到这里的时候，他居然不是一个人。
“方明真是个天才。”莫尹感慨道。
天枢道：“的确。”
“其实他也只是为了活下去，想要活下去并不是什么罪。”
天枢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
只是如果他知道出走的结局是让所有人都陷入生命的终结, 他想他宁愿选择自我毁灭，也不会那么做的。
但已经发生的事已无法再改变了。
回过头来想想，在那个生死瞬间，从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求生欲不正和方明一样吗？
至少，他没有立场去指责方明的选择是错误的。
“我打算在这里重建方明的实验室。”
莫尹面对着已变回森林的地方道。
天枢表示了支持，方明的记忆，他和莫尹都读取过，按照当时方明的操作，重现实验室，进入高维世界是完全可行的。
问题是现在这颗星球在经历过漫长的时间洗礼后，完全变成了颗原始星球，徒手建实验室，他们两个可不是魔术师。
莫尹先在这里做好了标记，非常简单粗暴地砍了两排树，留下的树桩看上去像个交叉的“X”。
“我找到点旧文明的感觉了。”
莫尹这样评价自己砍伐树木的行为。
天枢在一旁盘着手摇头，“这种粗暴似乎源自你本身。”
莫尹挑眉看他。
天枢：“这是夸奖。”
莫尹：“我听出来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天枢投了反对票。
“你不觉得这样太打扰他们了吗？而且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无知是一种幸福，如果他们意识到了灭绝主义，或许会掀起新的波澜，这样对他们的文明也会是一次重大的打击。”
莫尹坐在树桩上，“我发现你总是很悲观，他们在事实上已经战胜了灭绝主义，难道还会再次被灭绝主义打倒吗？”
天枢解释道：“灭绝主义是意识类武器，当你意识到它的存在时就是它威力发挥的时候。”
“怕什么？”
莫尹道：“大不了就灭绝好了，维持不下去的文明自然而然都是那个下场，有什么问题吗？”
天枢低头，无奈地笑。
莫尹晃着长腿，慢悠悠道：“这么有趣的事，只有我们知道，那多没意思，应该让整个宇宙都知道才好，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多亲切。”
天枢轻叹了口气，看着莫尹，“尹，即使是文明，你也是比较恶劣的一支。”
莫尹冲他扬唇一笑，“我不吃甜言蜜语那一套，就算你不停地夸我，我也不会改主意的，”他摊了下手，“除非你能徒手搓出个对撞机，我给你三秒钟，三二一，好了，嘣——”莫尹手指朝上抖了两下，“对撞机呢？”
天枢边摇头边笑，“要么试试看回到旧的联合区？那里应该还有不少设备的遗迹。”
“遗迹，能有什么用？”
莫尹可是进入过第九区的，更何况那里的设备也没先进到哪去，灭绝主义在初期威力强大，在科学技术上，当时的文明急速倒退，只保留了星际旅行的研究，其余几乎就是农耕文明，和原始文明在探索高维世界上的能力差不多，蚂蚁和瓢虫谁更能推动大象？这根本没有意义。
天枢换了个理由，“我想合成人文明未必会对我们采取友好的态度。”
“我不需要友好，”莫尹一本正经，“在文明中，我是比较恶劣的一支。”
天枢简直快被打败。
其实如果莫尹真要去，天枢也没有办法阻止他。
莫尹也知道这一点，他只是故意在逗天枢。
小世界里，两人虽然都不是本体，但他们的精神力，或者说灵魂更准确一点，是实打实地在碰撞的。
人都是复杂多面的，他们在复杂中认识了多面的彼此，从小世界里出来后，又变成了新的一对一。
多有意思。
莫尹喜欢冒险，也喜欢尝试新事物。
对他而言，天枢非常能够满足他的喜好。
那么天枢又知不知道莫尹其实是故意在逗他呢？
他当然知道，而且乐于配合。
文明中比较恶劣的一支愿意跟他商量，他有什么不乐意的呢？
正当两人你来我往，脸上逐渐挂起笑容时，他们同时感觉到了有什么正在接近，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莫尹和天枢站了起来。
宇宙中有无数颗星球，无目的的星际旅行降落到同一颗星球的概率非常之低，除非是锁定了坐标，否则这种概率就和爱情一样稀有。
这颗蔚蓝色的原始星球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莫尹和天枢的母星，两人没有犹豫，释放出精神力屏障，以精神力的屏障为依托升到半空中察看情况。
云层之上，金属光泽闪耀，银色舰体线条优美地穿过云层，莫尹和天枢释放出的精神力触角感觉到了同频的共鸣，两人立即交换了个眼神。
是同类。
与此同时，船舰内。
“卧槽，他们会飞！”
乐天惊呆了，傻眼了，羡慕了，嫉妒了，疯魔了，他抓起一旁的风其使劲摇晃，“风其，你看到没有？他们会飞！！！！”
风其：看到了，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乐天在飞舰里上蹿下跳，抓住穿了实体小熊猫皮肤的系统来回边摇边蹦，“统子，你看到没有，他们会飞！他们居然会飞！”
系统不存在的脑浆都快被摇匀了：“……”你特么不是也在飞吗？！窜天猴也是飞。
飞舰盘旋着找寻合适的降落点。
莫尹看了出来，随手一扫，成片的树木瞬间如被一把巨大的镰刀收割，硬生生地在飞舰下方造出了一片空地。
飞舰里的乐天：“……”
朋友，不对吧？他们不是一个物种吧？
乐天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很叼了，没想到还能遇上这么炫酷的人类，他放下系统，让系统去操作飞舰，他趴到风其的肩上，“哥哥，人家想要这个奥特曼嘛。”
风其拉了他的手轻拍了一下，“乖，那不是奥特曼，那是铠甲勇士。”
莫尹跟着飞舰一起慢慢降落，向着天枢的方向偏了偏脸，“你说我该不该让他们知道我们能听见呢？”
天枢：“算了吧，初次见面，别太尴尬了。”
“我应该跟他不是初次见面了。”
天枢用神情询问。
莫尹耸了耸肩，没回答。
飞舰降落完成，莫尹和天枢也落在飞舰的前方。
莫尹盘着手臂，对天枢道：“他们多久才会下来？”
“不知道。”
“那要不……我们进去？”
“不礼貌吧。”
“我是一支没有礼貌的文明。”
“别把飞舰弄坏了，看上去不是我们两个能徒手搓出来的，”天枢看莫尹，“说不定里面有有用的东西呢？”
莫尹眯眼睛，“有道理。”
外面的两个人商量着拆飞舰，飞舰里两人一统还在观察。
乐天：“我觉得穿黑衣服那个比较帅。”
系统：“……”够了，风其还在啊！！！
风其：“我也觉得。”
系统：“……”算了，这个家只有它在苦心维持它也累了！
乐天摸下巴，“你说这两个人是一对吗？”
系统忍不住插嘴，“你不要看见两个男人就觉得他们和你一样好不好？”
乐天：“打赌吗？”
系统：“……”它没有底气接话是怎么回事？！
乐天肩膀碰了下风其的，“诶，小其其，这俩奥特曼看上去精神力很强，强得很变态啊。”
“的确。”
风其微微皱眉，“能够把精神力实体化运用，说明他们的精神力已经无限接近于极限了。”
“那岂不是比我们两个还叼？”
“不好说。”
风其淡定道：“我们叼的不是这个。”
“没错。”
乐天挺了挺胸膛。
系统趁机也跟着挺了挺毛茸茸的胸脯，“对，我们叼在……”
“心态。”
乐天斩钉截铁地一拍手。
系统：“……”
难道不是让世界更和谐的卓越的统治力与凝聚力吗？！
“只要心态好，谁也干不倒——”
乐天大手一挥，“来，战士们，跟我冲，向着美男前进，嘎嘎嘎——”
舰外。
“听到了吗？”
莫尹肩膀拱了拱天枢，“心态好，不怕。”
天枢：“我在想奥特曼是谁。”
莫尹：“不知道，可能也是某一支文明吧。”
飞舰打开，梯子落下，莫尹和天枢看着两人从飞舰里走出来，其中矮一点的青年肩膀上还蹲了只红色的小熊猫，非常警惕地盯着他们。
两拨人相隔了几米的距离，谁也没动。
莫尹刚想抬手打招呼，对面的大眼睛青年抢先一步抬起了手，“哈喽，帅哥。”
莫尹把手放在了身后，“你好，”他顿了顿，加上了两个字，“美男。”
乐天：“……”
乐天悄悄往风其身后躲了躲，手指捅风其的腰，“小其其，还是你先上，我怕他们爱上我。”
系统：“……”
风其不着痕迹地微勾了下唇，右手向后拉住乐天的手，边向前边道：“你们是自然人还是合成人？”
“你认为呢？”莫尹道，他一面说，一面也与天枢向着两人靠近。
两边人在相隔差不多一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足够他们感受对方的精神力。
风其的精神力很强，感知也很敏锐，他一下就发觉莫尹和天枢的精神力和他的差异很大。
乐天没有放出精神力，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两人。
“你是混血儿吗？”
乐天问莫尹，盯着他绿色的眼睛看。
莫尹回答：“我是纯种的自然人。”
乐天：“……”嗯，完美的鸡同鸭讲。
“我是纯种的合成人，”乐天自我介绍，“包含所有已知的生物基因，等等帅哥，我感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风其看向乐天。
乐天举手指，“不是搭讪，我说真的。”
莫尹道：“你说得没错，我们是见过。”
乐天：“可是我对你完全没印象。”
长得这么帅，他怎么会不记得呢？
乐天又看向天枢，“帅哥，你们这个品种……我的意思是品类……类别……不，人种，都长得五颜六色的吗？”
一个绿眼睛黑头发，一个白头发灰眼睛。
混得好神奇。
乐天看风其，大家都是自然人，怎么你帅得这么正常？
风其挑眉，没办法，他们不是一个品种。
乐天：但我还是最爱你。
风其：我不仅最爱你，还是只爱你。
莫尹直接和天枢用精神力沟通。
“我们要在这里看他们眉来眼去多久？”
“学习一下，不也挺好的吗？”
“好的，小枢枢。”
“……”
眼神交流完毕，乐天终于抛出了正题，“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们也正好奇，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乐天：“这是我们的母星啊。”
莫尹微眯了眯眼，“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乐天装傻。
对方藏着掖着，不肯透露信息，他也不是傻瓜呢哼哼。
两边陷入了短暂的僵局。
突然，飞舰上的通讯器里发出了惊呼，“是你——”
从二维升格到三维，藏匿在二维世界里跑出来的林奇和X也出现在了星球上。
林奇非常激动，“我感觉到了你的精神力，你是那位反派部门的自然人吧？你还记得我吗？我们见过面的，在下岗再就业任务的准备室里！”
乐天拉拉风其的袖子，小声吐槽，“还是个下岗职工。”
“记得。”
莫尹当然记得，林奇是他为数不多在那个星球上真正产生过交流的人。
缘分还真的是奇怪。
当时的莫尹没有想到逃亡的林奇其实是乱维计划成功的象征。
“你、你也逃出来了吗？”林奇看到莫尹，很自然地这么想。
乐天插嘴，“小奇奇，他跟你是一国的？”
林奇用力点头，“我们来自同一个星球。”
乐天：哦，还是那个傻逼偷偷带走的人之一。
“原来你跟小奇奇是一起的，那你为什么不说呢？”
乐天的态度一下变得友好许多，又问林奇，“你没说你们那的自然人会飞啊。”
林奇：“啊？”
什么，自然人会飞？
作为低维世界里的主宰，X突然道：“你们身上有高维世界的气息。”他目光锐利地看向莫尹和天枢，“我也认识你，”他指的是莫尹，“你们那个星球上最后一个自然人。”
乐天：靠，还是珍稀动物！
啊，不是，星球最后一个自然人是什么意思？其他自然人都死光了？
林奇的神情也非常惊讶，看样子完全不知情，“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虽然已经脱离了那个星球，林奇还是不由自主地关心着那颗他认为是家乡的星球，系统还在那里呢！
“好吧。”
莫尹举了下双手。
“让我从头说起。”
他转头看向天枢，耸肩，“不从头说的话，我看他们也是不会罢休的。”
天枢轻呼了口气，大概意思是无奈的赞同。
“坐下说吧。”
莫尹直接在树桩上坐下，“在这里讲述这个故事，实在是再完美不过了。”
不知道为什么，乐天与风其，林奇和X，都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而跟着莫尹一齐坐下的天枢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他拉住了莫尹的手，给予莫尹支持。
要讲述一个文明的破灭，他知道那是多难的事情。
莫尹平铺直叙，直接从方明的研究开始说起，将所有的事情按照时间顺序讲述，当他讲到乐天所处的其实是第三区，当时联盟的一部分时，乐天用力攥了下风其的手，风其则紧紧地攥了回去。
林奇全程都处在听天书的状态，作为与乐天完全不同的合成人，他被灌输的东西要相对单纯许多，很难理解莫尹说的有些话，虽然不理解，但他也没有打断，只是时不时地看向X，X用点头向他表示“没关系，这些只是小事”的意思，林奇觉得他能够与X过上平静的生活已经心满意足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很坦然。
“……事情就是这样。”
莫尹讲完了所有的事情，单手撑着下巴，面带微笑，“恭喜，我们是来自同一母星的三支幸存的文明。”
星球寂静无声，文明重返家园，它没有死去，而是以不同的面目继续生存了下去。
几人互相注视着，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连结此刻在他们彼此之间传递。
林奇有些感动，他很庆幸，庆幸他勇敢地作出了选择，他看向X，X也正看着他，眼神中是相似的温暖。
莫尹看着两个与他一样找到了出路的文明，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或许，也是感动吧，天枢攥着他的手，慢慢与他十指相扣，他知道，天枢的心里同样是感动的。
乐天握着风其的手，俊秀的脸上双眉紧锁，他举起另一只手，满面肃然道：“那么，请问到底为什么我们不会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