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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但当莱斯特来到虫巢最深处时,就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那位赫兰德亲王的疯狂。

    因为映入他眼帘的,是整整一窝蛋。

    和外面那一层层蔚为壮观,也触目惊心的蛋相比,“一窝”这个单位,本应无足轻重。

    但莱斯特有理由相信,这窝蛋,都是那位赫兰德亲王的子嗣。

    这也让莱斯特感到无比的讽刺——

    这位疯狂的赫兰德亲王,可能怎么也想不到,“人为造虫”的时代仅仅过去上千个纪年,身为王族的兰开斯特家族就会子嗣凋零。

    而到了他的时代,这个家族已经彻底绝嗣,被他这个出身低微的雄虫篡夺了王座,窃取了光辉。

    如果知道这样的未来,赫兰德亲王还会如此疯狂吗?

    历史从来没有如果。

    莱斯特却知道答案。

    因为赫兰德亲王在虫族历史上,曾经留下一句名言:

    [王,生而高贵,容不得凡俗窃取。]

    相信所有虫族看到这句话,都会认为这是亲王对王的无限忠诚,然而真相却是如此嘲讽。

    但莱斯特知道,自己并没有资格嘲讽这位殿下。

    赫兰德亲王想让自己的子嗣成为王。

    他呢?

    他不也在策划着,“如果注定只有王才能率领虫族走向新生,那么,王为何不可以是我呢?”

    他失败了——

    因为赫兰德亲王成功了。

    即使那位殿下早已带着失望化为腐朽,在漫长的几千纪年后,他的子嗣中还是成为了王。

    绝嗣的兰开斯特家族,又一次得到了延续。

    他这个窃取者,终究要低头学会谦卑。

    心甘吗?

    当然不!

    他眸光深深地看向位于祭坛最中央的那颗蛋。

    赫兰德亲王应该格外青睐他,所以对他寄托了最多的希望,将他放置在了整个祭坛的中心,被十二颗蛋环绕拱卫。

    所以他是幸运的。

    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外面那一层层的蛋,早已风化成为化石,外圈的十二颗蛋,也早已被舍弃。

    唯有他,在虫巢智能也进入休眠状态上千纪年后,依然有独立的能源系统,为他维持着最低的生 | 命之光。

    跨越数千纪年,属于旧时王族的血脉终于萌发。

    赫兰德亲王的孤注一掷,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仅凭肉眼,莱斯特就在那近乎透明的蛋壳下,清晰地看到蛋壳下的生命,是多么孱弱无力,仅凭本能苦苦挣扎。

    虫族期盼了无数岁月的王,居然是一个无法自己破壳的孱弱虫崽,一个不知道能否度过发育关的虫崽?

    这算什么?

    莱斯特觉得这一切是如此可笑。

    可他的本能,还在疯狂地刺激他、驱使他,让他不计一切,用最快的速度守护他、保护他。

    而这一切,只因他是王。

    哪怕他只是一个连自己破壳都做不到的……王。

    我,真的要奉这样的王为主吗?

    在本能和自我的博弈中,亲王那双被誉为神圣和光辉的蓝眸,逐渐幽深。

    *

    容器里的空气已经越来越少了。

    这让裴邵苦笑起来,破封的办法虽然有了,可以他现在的情况,想要在短时间内平复精神,用出剑意,可不容易……

    但这是唯一的方法。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最大的可能节省氧气的消耗,为自己争取时间。

    只是这个过程,是如此地漫长痛苦。

    因为无尽的黑暗,被束缚的四肢,窒息的痛苦,都让他感受到了活埋般的痛苦。

    他只能用尽所有的意志,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怦怦狂舞的心跳声中。

    这是除了呼吸,他仅能听到的声音。

    他聆听着心跳,心脏每剧烈跳动一百二十下,他会小小地进行一次换气。

    尽管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每进行一次呼吸,都会吸入自己前一次排出的二氧化碳。如果无法及时脱困,他将在绝望中,逐渐迎来二氧化碳中毒、脑死亡和彻底死去。

    当换气进行到十五次时,他已经头晕至极,很难再遏制大口呼吸的。

    是时候了。

    裴邵知道,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调整呼吸频率,试图倾注所有的精神力,用剑意破开这该死的壳子!

    就在此时,突如其来的光亮,划破了黑暗,也透出了光明。

    裴邵怔怔地看着头顶,发现容器是由一种类似玻璃的材料制成的,居然能透过外面的光线。

    他正要趁机观察,一道奇异的声音传来:“亲王权限,允许通行!殿下,恭迎您的到来。”

    亲王?

    没等裴邵弄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听懂这种陌生的语言,就感应到了一束高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道目光的主人,显然是将他生擒禁锢的始作俑者。

    此刻他是在高傲地俯视他这个战利品,欣赏他的绝望和挣扎呢,还是在权衡决断他的未来呢?

    那束目光谛视良久后,终于露出了毫无遮掩的杀机。

    在窒息的痛苦中,裴邵迎着目光的方向,冷冷一笑。

    他这个蝼蚁,为他精心准备了一份大礼,请他笑纳。

    下一瞬,裴邵目光锁定,那倾注所有剑意的一剑,已经倾洒而出。

    “一剑生,万物灭。”

    他看到无穷剑意,化作惊天剑芒,瞬间斩破了让他窒息的囚笼,并向他锁定的幕后黑手斩杀而去。

    *

    [我,真的要奉这样的王为主吗?]

    当这个妄念产生的瞬间,莱斯特就受到了来自本能的惩罚。

    王是什么?

    是整个虫族的意志,也是虫族的神明。

    王遇到了危险,危在旦夕,他没有第一时间保护他,帮助他破壳而出,居然还产生了弑神之心?

    这绝对是对王的亵渎!

    这样的想法,不但不为虫族所容,也让他的虫核为之震荡,精神力出现了暴动。

    对于无法甲化的雄虫来说,这样的痛苦,不啻于神罚。

    而他的本能还在不断地警告他、驱使他,让他用最快的速度把王解救出来。

    可即使如此,莱斯特也以最大的意志,强行让自己驻足在原地,在无尽痛苦中,深深地凝视着那颗蛋中虚弱的虚影。

    他知道,他僭越了。

    他也很清楚,他在渎神。

    但蛋中的生灵,孱弱到像是随时会停止呼吸。

    这样脆弱的虫崽,哪怕他帮他破壳,他也熬不过发育关吧?

    一个无法蝶化、成年的王,会让虫族子民多么绝望?

    注定早夭的王,还不如从未出现过。

    莱斯特看着蛋中愈发虚弱的身影,在本能不断地折磨中,作出了决断——

    他不会帮他。

    虫族的世界,永远是适者生存,强者为尊。

    他摘下礼帽,收起双翼,阖上眼眸。

    他这个叛逆,不配见证王者的死亡。

    眸眼轻阖的瞬间,他的精神力也彻底崩乱,他成为了虫族历史上最大的叛徒,当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就在这个刹那,在战场厮杀练就的警觉,让他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漫天神光,深深刺痛了他的蓝眸。

    那颗微弱之卵,就在他的注视中,突然迸裂崩飞,连同前方的早已胎死腹中的虫卵,一起化作了齑粉,并以无可匹敌之势,向他席卷而来!

    莱斯特不可置信地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这是什么?

    这才是对他渎神的惩罚吗?

    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强横的杀招,在失去机甲的保护后,等待莱斯特的,将是死亡!

    然而神罚并未降临……

    保住他性命的,不是察觉到危机,自动护主的“光明使徒”号,而是祭坛中央突然出现的能量罩。

    这个自动运转了不知道多少纪年的保护系统,在察觉到这股突如其来的能量波动后,第一时间用能量罩护住了祭坛中心的虫蛋,也将这必杀一击挡在了能量罩里!

    莱斯特看着那个在挡住必杀一击后,逐渐消散的能量罩,只觉得这一切,是多么荒谬绝伦!

    他想扼杀赫兰德亲王之子,而现在赫兰德亲王留下的保护罩,反而拯救了他……

    而他以为弱小到连破壳都做不到的王,用这样神乎其技的方式,验证了赫兰德亲王的名言——

    [王,生而高贵,容不得凡俗窃取!]

    王,就是王!

    哪里是他这样的凡俗可以轻视、揣度的?

    在排山倒海般的自责中,莱斯特看向瘫软在祭坛中央,不可抑制地大口呼吸着的虫崽。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一瞬虫崽的目光,就穿透了粘稠胎膜的阻挡,利箭般锁定了他!

    这道锐利森冷的目光,让莱斯特的灵魂都在颤抖。

    他在乎的,不是这道眼神中蕴含的无边杀意,而是这双眼睛本身——

    它是金眸。

    是传说中,只有王才能拥有的眼眸!

    金眸中蕴含的杀意越来越浓,亲王却郑重地戴上了礼帽。

    端正仪容后,他一步步踏上了最后的几层丹陛,终于来到了虫崽面前。

    下一秒,他屈脊躬身,右膝及地,跪伏于幼王身前。

    这是他的王,更是虫族的希望。

    他不奢求幼王的原谅,但在艾德里安他们赶来之前,他这个叛逆,还将暂代监护人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