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忍县是巴郡经济发展的比较好的县之一,因此县上的集市也很热闹。
夏无且因为要去看看附近山上有哪些没见过的草药,所以没有一起来集市,赢政也只是跟蒙家兄弟随便逛逛,倒也没想着要买什么。
蒙毅对集市上的一些没见过的东西都很好奇,一路都在东张西望的看那些摆放着的商品,大多是些农产品和简单的手工艺品。
几人在集市上逛了一个时辰,因为还要接着赶路,也就没有在朐忍县逗留太久,只是略作休整就继续出发去涪陵了。
又在路上行了几日,一行人在这一日朝食之后赶到了涪陵县,也就是赢政记忆中经营丹砂出名的怀清的家乡。
涪陵本就盛产丹砂,赢政还记得前世自己服用的许多丹药,原料就产自此地,只是那些丹药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因此赢政现在还是更在乎丹砂的经济价值。
怀清的样貌,赢政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是一个看上去很慈祥,但是言语行事却很果决的老妇人,迁到咸阳后不久就过世了。
这时的怀清应该还不过五十岁,正是巴氏家族凭借丹矿把持涪陵商业的时候,赢政一行人刚——踏入涪陵地界就向查验的小吏打听巴氏,毫不费力便找到了他们要见的人。
巴地远离中原,在衣饰居住方面都带着浓厚的地方特色,巴氏虽是本地最显赫的家族,居住的房屋也并不是高堂邃宇、层台累榭,整体建筑都是以小巧实用为主。
“不知贵人远道而来,未曾出城相迎,是怀清失礼了。”伴随着清朗声音一道出现的是一个身着异族服饰、装饰简单但不失庄重的中年妇人,正是时年四十三岁的巴氏当家人:怀清。
怀清拿到的是夏无且递上的名谒,见对方是咸阳来的贵人,怀清便亲自出来迎接。
夏无且是一行人明面上的代表,连忙和赢政一起还礼,怀清引二人自堂前西边的台阶进入堂中,自己则顺东阶而上。
《礼记曲礼》记载:“凡与客入者,每门让于客。客至于寝门,则主人请入,为席,然后出迎客。客固辞,主人肃客而入。主人入门而右,客入门而左。主人就东阶,客就西阶。”
怀清虽是巴人,却对中原礼节知之甚详,可见是常与中原地区的贵族打交道的。
怀清已经知道夏无且游医的身份,心中对此人忽然上门已经有所猜测,巴
氏如今在涪陵以经营丹砂出名,丹砂本就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因此怀清认为这位咸阳来的贵人很有可能是要谈合作的。
然而开口谈合作的却不是夏无且,而是他旁边那个看上去不过十多岁的玄衣少年。
赢政没有一上来就将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他首先和怀清谈论起如今秦国的商业发展情况来。
怀清虽没有预料到率先开口的是这个贵族少年,但是也并没有因此就对他有所轻视,而是认真的与他探讨起秦国商业发展的前景。
两人从涪陵如今的农业手工业发展情况,一路谈到天下一统对于商业发展的重要性,怀清越听越心惊,眼前的少年不仅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巴氏丹砂业如今发展的局限性,更是不断强调货币统一、文字统一、度量衡统一乃至各行业基础技术的提升对商业发展的推动作用。
巴氏一直以来都是稳稳盘踞在巴郡,掌控涪陵一带的丹矿,怀清虽也曾想过要让巴氏走出巴郡,让巴氏进一步探索除了丹砂业之外的更多有利可图的行业,只是囿于如今各国争霸战争激烈,为了不让巴氏卷入这些政治纷争中,只好始终居于涪陵一隅。
不想这少年所述之事句句落在她所思所想上,但怀清也清楚的知道,如今的秦国虽也算得上是国富兵强,但要想达到他口中所说的局面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况且这些事只能依靠秦国那些真正掌握实权的人才能做到,莫非这少年…
怀清不禁想起当今王上,似乎也正是眼前少年这个年纪,莫不是……
想到这里,怀清自入堂之后便一直维持着的得体笑容不由变了变,望向少年的眼神也不再似最初那般。
赢政看着怀清渐变得严肃的脸色,只是轻笑,开口道:“夫人不必担忧,我方才所言句句皆是有利于巴氏产业进一步崛起的,还请夫人好好思量。”
怀清听赢政如此说,心中已经明白他此来的用意,秦国如今正是要图谋天下的关键时期,巴地虽地处偏远,但由于气候适宜,手工业商业发展迅速,可以说是秦国的粮仓也不为过,只是怀清没想到赢政不过舞勺之年,居然有如此远见,竟不惜千里迢迢自咸阳来到涪陵。
赢政与怀清一直商谈至哺时,怀清见已到用饭时刻,便安排几位客人一同入席。
巴氏也算是本地的大家族,因此日常饮食也与普通黔首不同,矮几上摆着几盘赢政路上看到的荔枝,果肉晶
莹饱满,比赢政前世吃过的要新鲜许多。
一顿饮食过后,怀清主动提出可以带赢政和夏无且去参观丹矿,此时怀清对待两人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各项礼节都以赢政为主,赢政也坦然受之,一行人先后上了怀清命人准备好的马车。
这回马车上都有专门的御者,夏无且不用再亲自驾车,与赢政一同立与马车上。
怀清出门所带人员并不多,不过几个御者和从者,看上去并不像名门望族的做派。
蒙毅蒙恬和两个侍卫都和怀清的从者一起。
巴氏最大的丹矿距离涪陵城有一点距离,因此需要出城走一段时间才能到,谁知一行人刚出城没多久,道路两边突然涌出一群青壮男子,俱都是全副武装,一看便是一小支私人部曲。
为首一中年男子衣着华丽,形貌气度却十分一般,此时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马车上,不怀好意的看向怀清,开口道: "上次鄙人登门拜访,夫人迟迟不愿见我,叫我在堂下好等,如今不过一个游医,却能请动夫人亲自相陪,莫不是夫人更喜欢这种四处游历不愿归家之人?”
男子越说越不得体,他带来的人马也渐渐将怀清等人半包围了起来。
怀清和赢政几人无一人露出惧怕姿态,反倒是一派坦然,赢政是心中有数,哪怕这两方人马真的动起手来,自己也完全可以全身而退,只是他更好奇怀清会如何应对此等场面。
面对对方的不怀好意,怀清丝毫不惧,扬声回道:"你来意如何,我们都是心知肚明,自从先夫亡故,我早已立下誓言不再考虑婚配之事,这事整个涪陵无人不知,倒是你们樊氏几次三番侵扰我等,究竟是真的爱慕于我呢,还是另有所图?"
怀清并没有顺着那樊氏族人的话说下去,而是直指对方屡次求亲的真正意图,之前几次怀清碍于氏族关系没有待之以武力,谁知这人竟然如此不识好歹,趁着自己接待贵客的空隙试图以武力相逼。
巴地自古以来就以巴氏、樊氏、搀氏、相氏、郑氏五大部落为主,其中巴氏因其族人聪慧勇猛,被推举为五姓之首,代代领导着其他几个部落,随着巴国被灭,秦国在巴地置郡,此地风土人情也随之发生了一些变化,其余几个氏族本就蠢蠢欲动,如今巴氏偌大的产业被把持到了一个寡妇手中,自然少不了眼红之人,只是巴氏财富颇丰,再加上怀清为人爽朗坚毅,竟也带领
着巴氏产业发展的越来越好。
樊氏是这些年来发展仅次于巴氏的望族,只是自从眼前男子把控樊氏之后,家族产业便一落干丈,被巴氏远远甩在了后面,这男子不知如何考量了一番,竟打算通过与怀清结亲吞并巴氏的产业。
怀清自然是拒绝的,她根本没将此人放在眼中,这人见拿不下怀清,便到处散播怀清表面坚贞,实际上背地里蒙养了许多年轻俊美的男宠,日日寻欢作乐的谣言,只是怀清四十年来为人如何,涪陵当地黔首早已心知肚阴,谣言不攻自破,樊氏族长见威逼利诱皆难以达成目的,便一直暗中观视巴氏,等待时机。
直到今日夏无且等人进入巴氏宅院,樊氏族长便调查到这不过是中原来的一个游医罢了,为首的直无且虽不算是俊朗非常,却也别有一番中原文士的气度,樊氏见这几人进入之后半日未见出来,心中就有些狐疑,生怕巴氏偌大的产业被人捷足先登,于是便召集了樊氏蓄养的一批打手,堵在了通往巴氏丹矿的路上。
樊氏族长眼中略带阴很的扫过不远处还一派坦然站在马车上的几人,当看见那游医身边的少年一脸观察蠢货的表情,顿时怒不可遏,喝道:“巴寡妇,你别得意,今日我大批人马在此,你是不从也得从,待他日你好好伺候我,给我生个儿子,什么樊氏巴氏,不都是咱们儿子的,你最好识相点。"
赢政听了这话,原本看蠢货的表情略略有些变化,他突然想起曾经听过一句类似的话来: "待将来生了儿子,这秦国就是咱们儿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