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番外
    晚宴結束,散場前,合作方手下的女孩突然跑過來,鼓起勇氣叫住了那個年輕人。
    “程先生,那個,請等一下。”
    被她叫住的年輕人有一頭耀眼的金發,容貌極其俊美帥氣,恐怕就連當紅明星也沒幾個能與之媲美。
    他周身散發着散漫的氣場,好像對一切都不太在意。
    聽見女孩的聲音,年輕人停了下來,目光投向她,似乎在問有什麽事。
    女孩深吸了口氣,遞出一直攥在手中幾乎快要發皺的照片,緊張道:“可、可以給我簽個名嗎?程先生,我很早以前就、就是您的粉絲,我喜歡你好多好多年了……”
    她大概真的很激動,說到最後都有點語無倫次了。
    她倒不是有什麽別的心思,只是時隔多年終于見到了喜歡已久的偶像,表現卻如此糟糕,女孩滿心沮喪,難過得差點哭出來。
    “可以哦。”
    出乎意料的,年輕人笑眯眯地答應了。
    他接過她手中的照片,就像重複過千萬次一樣,幹脆利落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程澈。
    字跡潇灑,筆意風流。
    和他多年前給粉絲的簽名一樣。
    和他現在在文件上的簽名也一樣。
    就好像什麽都沒變過。
    女孩看着照片上的簽名,一時心緒萬千。
    她想起自己還在讀書的時候,因為太喜歡他,心心念念想去看他的演唱會。但是程澈太火了,就算她同時開了幾臺電腦也還是沒能搶到演唱會的門票。
    她不甘心,私底下又去找不去的人轉票,結果又被騙子騙光了辛苦攢的門票錢。花了這麽大的功夫,錢也浪費了,大哭了一場最後也還是沒能去成他的演唱會,只能看着去了的粉絲們放出的視頻和紀念物默默羨慕。
    後來她長大了,出入社會了,有了很體面的工作和很可觀的薪水,不會再傻到被騙子欺騙,也有錢去看幾十場幾百場演出了,但他卻再也沒有開過演唱會。
    他再也沒有開過演唱會。
    他就這樣消失在了他們的視線裏,就好像大明星程澈從來都沒有存在過。
    其實比起其他粉絲,她還是要幸運很多。因為工作原因,她經常能在宴會和合作時看見程澈,即使大多數時候她都沒機會和他說一句話,但至少她還能看見他。
    找他要簽名這件事,在她心裏已經放了很久,時刻惦記,念念不忘,就仿佛是為自己的少女時光劃下的一個句號。
    可是當她真正看到簽名的這一刻,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覺得圓滿了,還是更遺憾了。
    “程澈,以後我們……”她說,“還有機會看到你的演唱會嗎?”
    年輕人像是怔了一下。
    “也許吧,以後的事誰說得準呢?”他笑了笑,“但如果真的開了,可能會讓你們失望。有些歌該怎麽唱……我都記不太清了。”
    畢竟已經過去很多年了。
    他離開公衆視線已經很多年了。
    距離他接手程家,也過去很多年了。
    程澈如今已經到了會被催婚的年齡,旁人都覺得奇怪,不明白年少時換女友如換衣服的程澈,現在怎麽會完全無心情愛一樣,将所有人拒之門外。
    父母時不時會給他安排相親晚宴,都是他們精挑細選過的女孩子,家世雖然不能和程家相提并論,但容貌性格學識能力都挑不出毛病,絕對會是合格的程夫人,因着他優越至極的個人條件,也沒有女孩子會不想嫁給他。
    但程澈一次都沒去過。
    不是他眼高于頂看不上她們,其實對他來說女孩子漂不漂亮優不優秀根本不重要,因為無論她們多優秀多漂亮,在他心裏都是過眼雲煙,每一個都面目模糊得一塌糊塗。
    這樣幾次下來,父母也忍不住了,問他這也不喜歡那也不喜歡,是不是想找個仙女當程夫人?
    程澈只是笑,說是啊,他就是想要仙女來當程夫人。
    聽他胡言亂語,程父程母也沒辦法,除了生氣,還是只能繼續給他物色合适的人選。
    或許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機能逐漸下降,人也多少會變得心軟起來,這麽些年父母和他的關系漸漸緩和了很多。他們好像自覺對他有所虧欠,總是想要彌補他什麽,比如關心、比如照顧、比如期待、比如遲到很久的父愛和母愛。
    但程澈覺得自己不需要。
    其實他并不覺得父母虧欠了他什麽,彌補也好,歉意也罷,如果他們想,他願意配合他們來讓他們心裏好受一些。
    只是很多事情過了那個時間,就徹底過去了。
    剩下的都是焚燒之後的灰燼。
    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要有點理由。
    在旁人眼裏,他耀眼得像是超新星,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人生沉悶乏味單調之極,就算随時結束也沒有什麽好可惜的。
    但是突然有一天,有一個人像星星一樣出現,點亮了他枯燥無趣窮極無聊的人生。
    然後又像星星一樣,迅速地從他的世界墜落、消失。
    其實那天,他也去了現場。
    他心髒處的傷口還在滲血,根本不該離開醫院,但心火卻瘋狂催促着他去找她要個答案。
    在她進去之前,他就攔住了她,他大概說了很多,也許是憤怒的質問,也許是口不擇言的發洩,但總歸不會是溫柔平和的祝福,時間過去太久了,很多細節他都記不清了。
    可是無論他說了什麽,她都沒有反駁。她只是一直沉默着,直到最後,她才輕聲問道:“演出馬上就要開始了,你真的沒其他話想和我說了嗎?”
    你真的沒其他話想和我說了嗎?
    她那雙海藍色的眼眸就這樣望着他,像是有千言萬語。
    再說點什麽吧。
    已經是最後了,再說點什麽吧。
    可是最終,他什麽都沒說。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就是他們見的最後一面了,他自認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所以什麽都不想再說。
    人為什麽總是要等過了那個時間點,才知道什麽是後悔呢?
    後來他總是夢到她。
    有時是在海邊,有時是在天臺,有時是初見,有時是最後一面。
    真奇怪,他現在明明記性差到很多事都忘了,可回憶裏她的每個表情每個動作都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天。
    夢境裏她總是在道歉。
    “對不起。”她說,“我沒有把你當作誰的替代品。”
    “沒關系。”他說,“我知道你只是忘了,不是有意的。”
    “抱歉,一直沒有向你坦白,讓你那麽難過。我說的上岸第一眼就看見你,并不是假的。”
    “嗯,我知道。”
    “你不怪我嗎?”
    “我不怪你,我很喜歡你。”
    “對不起。”
    “沒關系。”
    “對不起。”
    “沒關系。”
    “對不起。”
    她一再道歉。
    就像聽不見他的答複一樣。
    他這才想起,在真正的結局裏,她說對不起的時候,也沒有聽到他的答複。
    那個時候的他,是在想什麽呢?
    他是真的不想原諒她嗎?
    她到底是不是為了他而來,有沒有把他當作誰的替代品,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他們相處的時間都是假的嗎?
    相遇的新奇和驚訝,相處的心動和心碎,還有和她的每一次擁抱親吻……那些都是假的嗎?
    他為什麽一定要執着于開始的理由呢?
    人終将被年少時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并将終其一生執拗于此,深陷其中,錯過沿途原本應該珍惜的一切。
    她出現在他夢中的時間越來越少了。
    這是小美人魚消失的第八年,八年後的今晚,江州下了一場暴雨。
    狂風過境,樹枝仿佛都要被摧折,人們來不及收拾晾曬的衣物,只能緊閉門窗,等待着肆虐的風雨結束。
    整座城市都被籠罩在一片蒙蒙雨霧中,財閥富豪們的宅邸也不例外。
    程澈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雨水傾盆而下。
    氣象臺說這場暴雨會持續至少兩天,這才過去不到一晚,江君庭中的花草灌木全都被吹打得不能看了。
    但這不是他該操心的事,程家有最專業的園林管理團隊,效率和他們拿的薪水成正比,等這兩天過去,江君庭很快就會恢複如初,什麽痕跡都不會留下。
    仿佛這場暴雨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就像那個天氣晴朗的午後,子彈沒入心髒的那一刻,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他以為自己要麽就此死去,要麽重獲新生。
    但最終,什麽都沒發生。
    最終什麽都沒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