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然和江姗因为绑架案被抓以后, 时安安就再也没有管过江家。
她只知道江家破产了，并没关注过江家的人后面去了哪里。
没想到……在褚念文身边, 竟然还有江家人的存在。
还是一个只有十岁, 却已经城府很深的小孩。
如果不是时安安的手段够狠，这件事很可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遮掩下去。
常思受伤，退出考试。
江城如愿以偿拿到第一名, 获得奖学金，继续留在学校。
至于褚念文……
时安安皱眉，看向旁边的褚念文。
他呆呆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像是愤怒，又像是难过。
时安安突然有了一些想法。
她拉起褚念文, 拽着他往外走。
这一次褚念文没有任何反抗, 他就这么任她拉着，就好像一个失去灵魂的布偶。
走到门外, 时安安很严肃地问：“你和江城是不是很好的朋友？”
褚念文呆呆地点头。
在班级里, 他最喜欢的就是江城。
江城成绩好, 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最关键的是，江城对他的态度很自然，从来不会刻意讨好他。
其他那些成绩好的孩子，和他之间存在着天然的鸿沟，褚念文知道他们都不喜欢自己。
只有江城对他的态度最友善。
时安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你霸凌常思, 是不是江城暗中唆使的？”
真正和常思有利益冲突的其实是江城。
褚念文在这里面很可能担当了一个工具人的角色, 是江城手里的提线玩偶。
时安安甚至怀疑，从一开始江城就是刻意接近褚念文，想要借褚念文的手实现自己的目的。
江家破产, 褚家功不可没。
江城表面没表现出来，暗地里可能很憎恨褚念文。
他接近褚念文，说不定是抱着想要彻底毁灭褚念文的念头。
这次推常思下楼，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褚念文愣住。
他慢慢地眨眼，眼中流露出深思。
他似乎是第一次思索这个问题。
过了好一会，他有点不太确定地说：“……我最开始讨厌常思，的确是因为江城经常在我耳边说常思的不好。”
江城的手段很隐秘，如果不是时安安提起，他甚至察觉不到。
可是被时安安提醒之后，褚念文回忆起往事，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最开始的时候，他虽然不喜欢常思，但也并没有真的对常思做什么，最多就是平时甩几个白眼过去。
是江城冲他倾诉委屈：“常思怎么回事，这次又考第一名……他平时一副冷着脸不爱理人的模样，自己偷偷摸摸努力学习，是想把我们全部都压过去吗？”
后来也是江城说：“我听说常思背地里笑话我们都是学渣，到时候可能连初中都考不上，完全靠啃老过日子。真可笑，成绩优秀就了不起吗？”
这样的话说多了，褚念文对常思越来越反感。
一开始可能只是说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后来变成变本加厉的欺负……最后才酿成了这次事故。
能当褚家小霸王，褚念文的脑子还是挺灵活的。
只需要时安安轻轻一点，他就明白了真相。
原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江城给耍了！
褚念文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往江城的房间里面冲：“江城这个混蛋！看我不打到他哭爹喊娘！”
时安安：“……”
孩子聪明是聪明，一点就透。
就这个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不用她开口，星河已经出手，拎起褚念文的衣领。
星河手臂一用力，胖胖的褚念文当场离地，两条小胖腿在空中无力地挣扎。
“你放——”
他怒骂的话才说了一半，眼睛瞟到星河手里的手帕，立刻自觉地闭紧了嘴。
很好，已经成功形成条件反射了。
时安安走到他面前，和他对视，很认真地问：“老五，你既然已经知道真相，我现在允许你做选择。你到底要不要揭露真相，同时承担责任？”
褚念文不服气：“我当然要揭露真相！不过，推人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责任？”
时安安的笑容淡了淡：“欺负常思的事情，难道你没有参与吗？”
褚念文黑着脸想了一会，十分大义凛然地说：“那以后我罩着常思，谁也别想欺负他！”
时安安：“……”
对方可能根本就不需要这个吧？
她有些心累地叹一口气。
跟褚念文说话的确是累。
他好像永远都不懂反省自己，错的都是别人。
不过这事急不得。
得慢慢来。
她指了指常思所在的教室方向，言简意赅：“你去向常思道歉。”
星河再次把褚念文放下来。
褚念文双腿落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地衣服，眼含畏惧地瞥了星河一眼。
这个女人真的好可怕……
武力值完全点满了，就连他这个褚家小霸王都毫无还手之力。
时安安身边怎么带了这种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一想到要道歉，他就浑身难受。
作为小霸王，他在学校向来都是叱咤风云，说一不二，什么时候跟别人道过歉？
对象还是他最看不起的常思！
哪怕知道自己错了，这声对不起也说不出口。
褚念文转动着双眼，思考该用什么方式赖过去。
打滚撒泼？
……这招没用，星河恐怕根本不会给他打滚的机会。
打架咬人？
……可恶，他好像打不过。
想来想去，褚念文最终决定，使出他百战百胜，就连褚云轩都无法应对的终极招数。
他暗地里掐自己一把，下手毫不留情。
伴随着腿上传来一阵剧痛，褚念文的眼眶里瞬间就含上了眼泪。
他泪眼汪汪地看向时安安：“大嫂，我出生就没爹没妈，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长大，好可怜好可怜的。大哥把我一个人丢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读书，我在这里无亲无故，学习成绩也不好……
“如果再让我去找常思道歉，我的面子岂不是都要丢光了？我已经知道错了，这次我可不可以不去？”
时安安面无表情地回望他。
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无动于衷”四个字。
不，还有“你接着演，信了算我输”这九个字。
她很冷静：“我也是孤儿。但是我自立自强，从小就是年级第一。相比之下，你已经够丢脸了，不差这一点。”
褚念文的诉苦声噎住。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时安安。
至于这么打击人的吗？
第一了不起吗！？
……好吧，好像是挺了不起的。
可恶！
他默不作声地憋了一会，才又想到别的理由：“既然都是孤儿，大嫂应该能理解我渴望关怀，渴望温暖的心情吧？大嫂，你是我的亲大嫂，一定会疼爱我的对不对？我真的不想去，大嫂你就放过我好不好？”
小胖子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起来有点滑稽。
时安安忍不住想笑。
她伸出一只手指，在褚念文面前摇了摇。
很认真地否定他：“我不是你亲大嫂，准确地说，我只是你的堂嫂。”
褚念文：“……”
抠这个字眼干啥。
时安安懒得听他继续编，干脆直接了当问：“你是现在自己走去道歉，还是一会被星河打一顿，爬去道歉？”
褚念文：“…………！”
他深吸一口气，在心中默念“好霸王，能屈能伸”。
不就是道个歉吗？
动动嘴皮子的事情，勉强做一做也不是不行。
有些屈辱地撇了撇嘴，褚念文转头往常思所在的教室里面走。
时安安和星河跟在他后面。
褚念文走进教室，直奔常思面前。
常思父母看他一脸杀气腾腾，还以为他是要来找常思算账，十分警惕地站起身，护在常思面前。
褚念文在离他们不远处站定，硬邦邦地鞠了一个躬。
语气也硬邦邦的：“常思，对不起！”
苦大仇深地说完这句话，褚念文直起腰，扭头就跑。
再待下去他一定会疯掉的！
星河问时安安：“要去追吗？”
时安安摇摇头。
看来褚念文压根就没觉得自己有问题。
就算她按着头逼他道歉，也只是强人所难罢了。
教育熊孩子这种事，需要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
今天已经很晚了，就暂时放过褚念文吧。
她走到常思父母身边，语气温和地对他们解释：“江城已经承认了，是他推了你们的孩子。常思爸爸妈妈，虽然不是褚念文下的手，但我刚才说的话依然有效。常思的一切治疗费用都由褚家承担。
“还有，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想要转校，还是想要留在这里？”
常思父母听说是江城已经承认了，神态又是激动又是欣慰。
从头到尾，他们想要的都只是一个真相。
关于要不要转校这件事，两父母对视一眼，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
常思拉了拉母亲的衣摆，语气低沉却坚定：“妈妈，我要转校。哪怕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公立学校，也比在这里好。”
常思母亲面露犹豫。
在津城，这所贵族学校历史悠久，师资优越。
孩子在这里读书，说出去面上都特别有光。
其他的学校……根本没法和这里比。
校长也凑过来劝说：“常思同学，你要不再考虑一下吧？之前都是学校冤枉了你，作为补偿，学校可以让你继续留下来读书的，条件不变，学费全免——对了，我还可以给你特批一笔奖学金，这下生活费你也不用担心了！”
校长已经看出来了，时安安这一次是铁了心要为常思伸张正义。
他当然不会逆着时安安的想法来。
不就是个穷学生嘛，再贴上一点生活费。
只要能让时安安开心，这点小钱算不上什么。
听了校长的话，常思的父母都面露喜色。
特批的奖学金——那应该是很大一笔钱！
与父母的欢欣鼓舞不同，常思的反应很冷淡。
他摇摇头，看向时安安，坚持道：“褚太太，我想要转学。”
校长一愣：“常思同学，你想好了？整个津城，你再也找不出一家比我们还好的学校了！”
常思弯了弯嘴角，笑意淡淡。
他没回应校长的话，而是问时安安：“褚太太，我能请问一下吗，江城为什么要推我？”
时安安没打算瞒着他。
她看出来了，常思也是个早慧的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
让他知道真相，早点明白人性的丑恶，是一件好事。
她说：“江城也很需要免除学费，如果你受伤了，无法参加期末考试，他就可以拿到第一名。”
常思愣了几秒，苦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十分感慨：“在很多人眼里，能在这所学校就读，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所以我理解他，但是我不能认同他。
“在我看来，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留下的地方，我却只想远离。”
一边说着，他一边抬头看着时安安，再次问她，“褚太太，我与这里是不是格格不入？我已经很努力了，但是老师和同学们好像还是不喜欢我。”
时安安亲昵地摸了摸他的头。
她认真地回答：“这并不是你的错。”
这所看似光鲜亮丽的贵族学校，不过只是一个被金钱蒙蔽了双眼的名利场。
她有钱，所以连校长都对她毕恭毕敬。
褚念文涉嫌推倒同学，学校的第一反应是替他遮掩，甚至还开除了无辜的受害者。
这样的学校，不留也罢。
时安安告诉常思：“你放心，我会为你挑一所更好的学校。”
她的语气笃定。
时安安相信，不是所有的学校都这么恶臭。
常思眨眨眼，他平静的面容上涌现出感动，眼里泛起了水光。
“多谢褚太太。”
常思的父母见自己的孩子已经拿好了主意，没有再坚持留下来。
他们走上前，异口同声表达着对时安安的感谢。
“褚太太，多谢你！”
这一幕让旁边的校长很尴尬。
他抬起手擦擦汗，强行笑道：“褚太太，这件事……”
时安安转头看向他。
安置好了常思，接下来就该谈谈江城的事了。
时安安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江城一定不可能再留下来。
她这样做，有点以势压人的味道。
不过，她偏偏要以势压人。
江城敢算计唆使褚念文，就该承受应得的报应。
时安安的语气和面对常思时的温和亲昵截然不同，变得官方严肃：“校长，江城同学推倒常思同学，害他骨折，这件事应该要有个说法吧？”
校长毫不犹豫地挥手：“这种心思狠毒的学生，我们学校是不能容忍的！褚太太放心，我这就把他开除！”
时安安轻笑：“只是开除就够了吗？”
霸凌、恶意伤害，难道只是一个开除就够吗？
如果可以，时安安甚至很想报警，把始作俑者抓起来。
但是她明白，这些十岁的小孩子是不必负任何刑事责任的。
社会给了他们宽容与理解，却被其中有些人当做是保护自己的利器。
校长见时安安不满意，有些犹疑：“褚太太……有什么建议吗？”
时安安毫不犹豫：“所有参与霸凌事件的孩子，在学校里公开做检讨，向常思道歉。”
她强调，“包括褚念文。”
校长怔住。
这种检讨……可是会毁坏他们学校的名声的啊！
时安安又说：“褚家负担常思的医药费，但是江城和学校也必须做出补偿。特别是学校，不分青红皂白就想要开除学生，校长，如果你给出的弥补方案我不满意的话，我就只能把这件事爆出去了。”
她的态度很强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校长头上开始冒冷汗了。
他们可是老牌贵族学校，绝对不能让这种事被闹上新闻！
到时候真的是老脸都要丢光了！
他连连点头，没有半分犹豫：“褚太太放心，学校一定会竭尽所能补偿常思！检讨的事情我们立刻去办，后续的相关教育学校也会及时跟上……”
看校长终于认真起来了，时安安点点头：“那就好。”
让该受到惩罚的人受惩罚，该得到补偿的人被补偿。
她暂时只能做到这样了。
对于江城那样的人来说，当众检讨，被开除出学校……应该是他最恐惧的事情吧？
至于褚念文——他也是霸凌的参与者，一个检讨不足以弥补他的罪过。
时安安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褚念文这些令人厌恶的性格该怎么纠正，她已经有了初步的想法，需要时间来实施。
一切等褚念文期末考试结束后再说。
她对着校长和常思一家告别：“既然如此，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就先走了。”
校长想要送她，时安安摇头拒绝了。
老实说她有点嫌弃这个学校，连带着看校长也很不顺眼。
并不需要他送。
她走出教室，星河紧随其后。
前方不远处，何远道已经和江城聊完，提着“测谎仪”在走廊上等待着。
时安安走过去，顺着打开的房门往里面瞥了一眼，只见江城呆呆坐在椅子上，脸上全是泪痕，看起来很狼狈。
她摇摇头，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十岁的孩子，有的已经沉稳有自己的主意，有的却是已经从芯子里就烂掉了。
她不是圣母，拯救不了那么多。
没有再多停留，她径直离开。
星河有些意犹未尽，问她：“太太，小五那边不管了吗？”
褚念文这个小胖子，打起来还挺好玩的。
时安安摇摇头。
这时，她们三个已经走出了学校大楼。
时安安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这栋高大的建筑，眼中没什么情绪。
如果不是何远道没带着可以联系褚云轩的卫星电话，她这会甚至都想打电话吐槽他了。
把褚念文孤身一人放到这种地方来，真是褚云轩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
如果这次不是她坚持己见，一定要追查真相，揪出了江城——
让江城这种居心叵测的人留在褚念文身边，想想也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津城到底还是离海城太远，这所学校也不是世外桃源。
褚念文已经长得很歪了。
如果不及时纠正，一切只会越来越糟糕。
时安安在心里面拿定了主意，收回目光，毫不留恋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