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何笑了笑:“主君与门客, 是您一直想要的,可并非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只做一个人的门客, 只为一个权贵出谋划策。“
兴许是橘红的烛火和静谧的夜衬托出的气氛太好,兴许是萧何认为在沛县招揽流民、体恤老幼的赵不息会能懂他一点。
总之,萧何还是对赵不息说出了这番他平日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
说出了这两句话的萧何自己都愣了愣,片刻之后才长长轻叹一口气,似乎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在这场试探的一开始就将自己深埋心底的东西就这么暴露在了赵不息面前。
赵不息注意到现在的萧何整个人都比方才刚进来的时候放松了很多。
刚进门坐在椅子上的萧何背挺得很直, 双手交叉放在腿上, 嘴唇抿的很紧, 视线总是一动不动盯着她。这是一种很有防备性的下意识表现。
可现在的萧何在意识到自己将心底的话说出来了以后, 他虽然有些无奈, 可整个人是微微舒展的,方才还无意识地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是一种信任且放松的表现,
看来今晚能顺利和萧何进行一场深入且愉快的“沛中对”了呢。
有刘邦韩信汉中对,论败项羽、定天下;有刘备诸葛亮隆中对, 为蜀汉谋划前景,确定三分天下。
而今夜的沛县, 也将有赵不息萧何沛中对。
赵不息微微一笑,挑眉:“您的志向是做天下人的门客,为天下人出谋划策夺取利益?”
虽是问句, 可赵不息的口气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萧何笑了笑,没有反驳, 只是温声道:“萧何自认为没有那等能力, 只愿守一隅之地太平而已。”
灯火下, 萧何发丝被整整齐齐束在冠中, 一双乌眸中满是坚定,脸上表情十分平静。
赵不息一时间竟看得恍然出神,她感慨:“您有这样的志向,是天下人之幸啊。”
“萧何本事低微,不敢妄称为天下人之幸。”萧何摇了摇头,“有您这样的贤人,才是天下人之幸。”
讨论天下大势的人太多了,随便一个学习诸子百家学问的人都能侃侃而谈议论几句,萧何年少在外求学时,遇到的纸上谈兵的人数不胜数。
包括哪些儒家弟子,口口声声要“仁”,可实际上他们学习儒家学问的目的也只是出仕为官,扬名天下罢了。
萧何本以为赵不息也是如战国四君子那样追求贤德名声的“贤人”,所以萧何一直对赵不息的招揽避之不及。
可赵不息来到了沛县之后,开办工厂,开垦荒地,为流民提供糊口的活计,关爱鳏寡孤独……萧何是羞愧的,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赵不息,真的是在做让黔首们能吃上一口饭的事情啊。反倒是他萧何,空长十数年年纪,却并未给沛县百姓做过什么。
听到萧何的夸赞,赵不息得意一笑,可不,有她当然是天下人的幸运啦。
赵不息拎起茶壶给萧何倒了一杯温热的白水,又问:“我听闻御史大夫对您十分欣赏,曾多次征召您入咸阳为官,您多次拒绝,这是为什么呢?”
萧何轻叹一声:“我并不认同秦朝的律法,秦朝又以法家治国,咸阳为官虽好,可并非我愿,我去那,也只是空空蹉跎罢了,倒不如在沛县为一小吏,还能做些实事。”
窗外下起了小雨,雨珠打在松叶上,簌簌作响。
“秦法太严苛了。”萧何摇头叹息,“稍有错误,便会让黔首倾家荡产、身体残疾、家破人亡。且税赋太重了,黔首辛苦耕种一年,可种出的粮食却要被征收一半之多,剩下的一点微薄粮食勉强只能糊口,若是遇到荒年,连糊口也不够。而且秦律条目繁多,黔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什么事就会违反秦律。”
秦律是很完善的,可对于量刑轻重,法家崇尚“重刑罚”,认为刑罚要重才能让黔首下次不敢再犯。
可一次的刑罚已经足够黔首倾家荡产了啊。
秦律规定见义不勇为者罚一甲,可大部分黔首家中都拿不出一甲,穷苦的黔首甚至要卖儿典女活命,这样的人家哪里能有一甲以供罚没呢,可若是交不上罚款就要被罚去劳役,去修长城、修水渠,生死难料。
在这一点上,赵不息也很赞同萧何:“秦律太繁冗了,黔首大多连字也不识,他们哪能分得清自己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呢?”
“对黔首来说,越简洁越好,无论是律法还是税赋,繁冗了能让有心之人钻空子的地方就会多。黔首们不知道为何他们犯了罪就要被罚没家产、就要被拉去徭役,而权贵们就不用。黔首们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辛苦劳役,得来的粮食却要交完这个税再交那个税,他们根本不懂这些税为什么要收取,这些税是用来做什么。”
赵不息心道,陈胜吴广不就是这么造反起事的吗,说“失期当斩”,可实则若只是因为天气原因而非自己的原因晚去,只需要写个检讨书就行,顶多罚钱,不至于斩首,可大部分黔首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条例,他们真认为晚去了就要被斩首,反正都是死,干脆就举兵反他娘的暴秦了。
这些黔首会认同“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