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小殿下紧紧锁在沈时遇脸上的目光,小丫鬟心头一紧,呼吸屏了下。

    整个寝宫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她也只敢焦急地偷睨一眼沈时遇,后者依旧是一副天真无辜的表情,眼中丝毫无惧的与萧离对视。

    小丫鬟被他吓死了。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跟沈时遇这般大的时候什么活都会干了,也什么道理都懂些了,万是不敢如此与王公贵族对视的。尤其这还是太子。

    不过沈时遇是沈贵妃的远方表亲,家中富裕,又体弱多病,想必从小深居简出。天真了些罢。

    小丫鬟只当他什么都不懂,替他干着急。

    不过沈时遇长得极好,她以前从未见过像他这么漂亮可爱的孩子。虽不曾有前例,但若是他能向萧离示示软,说不定小殿下会瞧在这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上饶他一次?

    在她看来,这般样貌当是花瓶养在太子府也是极好的。与他那瓷娃娃般的精致小脸对比,饶是那荷花池都黯然失色了几分。

    只是这小太子脾气太过阴晴不定,年岁又不大,且身边人都包藏祸心,小丫鬟怕他这会尚且不懂美丑之分,不知道这是大美人坯子,心中忐忑。

    沈时遇朝萧离走去,他本来就小胳膊小腿,这幅身子又虚,小步子慢吞吞的,让旁人看着焦急。

    尤其福公公,瞧着他那小小的背影,小步子像是不稳,虚巴巴的,恨不得踹上一脚。他不似普通男子,向来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越是柔弱的小东西越想弄死。

    下人们在一旁干着急,唯有沈时遇和萧离这隅方寸之地安静又平和。沈时遇不急不缓的朝他走去,萧离看着他,既不催促,也不着急,像是耐心十足,只静静看着。目光定定的。

    整个寝宫一时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

    走到桌边,为了方便萧离惩罚,沈时遇特意站到他跟前。萧离比他高大又坐在凳子上,沈时遇看他需得仰起脑袋。

    一上一下的视线对上。

    沈时遇黑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萧离。作为一个穿书而来的人,他对这个小反派目前没有太多恐惧,毕竟此刻他还是个小孩儿。

    而且单论样貌,萧离还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孩儿。毕竟是作者盖过章的美男。

    只是萧离手段太过残暴,视人命如蝼蚁,百姓对他又惧又畏,女子又都喜欢风光霁月的男子,所以大宁第一美男这个称号始终未落到他头上。

    他们静静对视。

    滴答、滴答、滴答……

    令沈时遇出乎意料的是,萧离的拳头和脚始终未落到他身上,漆黑的眼珠透着点好奇与观察,静静注视着他,似是有些困惑。

    像是小朋友对小朋友的好奇。

    沈时遇刚赶了一段路,这会儿站久了膝盖发软,有些站不住。若是萧离再不动手,他准备找个凳子坐下了。

    沈时遇眼睛往身旁一瞄,正想着他这颗豆芽菜的身子能不能爬上那板凳时,脸蛋忽然被一把扯住。

    沈时遇愣了下,转头看去。萧离像是好奇一般,一只手掐着他肉肉的小脸,煞有其事地扯了扯。就像一个哥哥抓住了在桌边偷吃的弟弟,正在装小大人似的对年幼的弟弟进行教育。

    若不是他那副漆黑的眼珠瞧着太过天真无邪,流露出几分与他气质不符的孩子气,沈时遇差点以为他要下此毒手。

    虽然沈时遇身上干巴巴的,脸上摸着却是肉嘟嘟的,皮肤也滑滑的,很嫩。一摸上去手感好极了,萧离忍不住又扯了扯。

    沈时遇:“……”

    沈时遇有些意外,目光笔直地打量着萧离。只不过他的脸太过稚嫩,又黑又亮的眼睛澄澈无瑕,瞧着人时总显得太过单纯。让人压根看不出他心底的情绪。

    萧离看着眼前这双天真漂亮的黑眼珠,好似透过它的剔透,看到了沈时遇眼底的无语。一种很朦胧,甚至来不及捕捉的情绪,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沈时遇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奇怪。所以有一瞬间萧离被他盯得有些窘迫。

    见萧离僵着手迟迟没动,周围太监和宫女的表情也显得一言难尽,一时猜不出这是不是萧离的新手段。

    要说新手段,这也太温和了些,实在不符合这小变态一贯爱折磨人的性子。

    周围目光异样,沈时遇也表情懵然。与他对视,萧离头一回为自己奇怪的行为感到羞耻。

    他眉梢轻蹙,收了手,别扭地移开视线:“你……”

    介于少年与孩童间的嗓音一出口便顿了下,似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萧离垂落了眸,沉默了好半晌才故作严肃道:“若你下次再来迟……孤便狠狠罚你。”

    他说话似乎没什么底气,不知在暗自别扭些什么。

    沈时遇向来对萧离的认知,头一回被这小太子弄懵了。

    书上写的全是萧离少年期的故事,抛去反派凶狠残暴的设定,在沈时遇心里,萧离一直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形象。

    是个大人。

    古人早熟,小太子又沉默,反派的光环令沈时遇也一直将他当成一个小大人看待。

    如今看来倒是还有几分孩童的天真烂漫在身上的。

    或许是常年无人作伴,难得来了个同龄人,激发了一点小孩儿爱玩的天性。

    沈时遇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好奇与观察,小朋友找玩伴似乎确实如此。

    注视、好奇、观察,却又胆怯。

    以前沈时遇带侄子去公园玩时,看见他总盯着一个玩沙的小姑娘瞧,便让他过去找她一起玩。可他这么一说后,他原本还直直好奇盯着人家看的小侄子瞬间就害羞得不行,连看都不敢看了,直扭捏的往他身后躲。沈时遇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些什么。

    想来萧离也只不过是想有个玩伴。

    -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①,古人向来重视读书,皇室更是注重对太子的教育,所以会从民间寻一些小神童作为太子的伴读,以督促年幼爱玩的太子认真学习,培养一个好的学习环境与习惯。

    且太子身份尊贵,是未来的皇帝,既打不得,也骂不得。若是太子不听课,教课的老师便会责骂伴读,以示警醒。所以伴读也是替太子挨骂的。

    东宫寓意着朝阳冉冉升起的地方,住着一国储君,未来的天子。古代历史上,东宫早早便建立起了官吏制度,一个东宫便是一个朝堂的缩影,无数人围着太子一个人打转。

    然而萧离的太子府却只有寥寥宫女与太监。

    虽太子的名义挂着,读书自是不能落下,可当朝太子太师官居一品,每回上课匆匆赶来,教得却是一些沈时遇小侄子都不愿看的东西。

    而萧离也从不认真听学,一只手支着脑袋,懒懒地撑在案上,在午后雕窗透进来的日光里昏昏欲睡。

    约莫着糊弄萧离听不懂,一个在前头天花乱坠,灌输些狗都不听的理论。一个在下头睡觉,一向凶狠的小脸因深沉的睡眠变得柔和,透着几分小孩气。黑黑的睫毛敛着,随着不知道的“美梦”微微轻颤,皮肤在太阳光底下白得透亮,连微微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分明就是个半大点的孩子。

    沈时遇移开眼,看向前头正在胡说八道,口水乱喷的太子太师。

    就这么看来,像极了某些和谐的师生关系。

    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盯视,太师朝他看了一眼。极为短暂的四目相对,令太师不觉皱了下眉,他竟是从那孩童漆黑天真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冷漠。

    太师轻轻摇头,只觉自己这念头无比好笑。

    沈时遇不是个同情心泛滥的人,许多时候同情心也没有用。他只是在想,若这是一场真实的历史,沈贵妃真真罪孽深重。

    午后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驱散了这幅身子一直以来的紧绷,沈时遇难得感到身上一阵轻松,又受身边睡得正香的小太子影响,没多久便也昏昏欲睡,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白日的觉总是特别好睡,沈时遇身子又疲,这一觉睡得十分沉。直到迷迷糊糊间察觉脸上有些痒,他才隐隐从沉睡中醒来。

    沈时遇察觉自己的睫毛被人扯了下。

    五感逐渐恢复——

    另一边的睫毛也被扯了扯,动作小心翼翼的。

    沈时遇彻底从睡梦中清醒,缓缓睁开眼便看见眼前一张放大版的萧离的脸。圆圆的黑眼珠近距离瞧着他时像一只正在观察人类的小狗,懵懂而好奇。

    孩童稚嫩的脸蛋就凑在他跟前,看到他蓦地睁开眼,似是愣了下。他犯案的小手还未来得及收回,下意识在沈时遇长长的睫毛上拔了一拔。

    不疼,也没有拔掉。似是单纯觉得这像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很好玩,想玩一玩。

    视线极短的相触,萧离还未反应过来般眨了眨眼,随即猛地向后一缩,坐直了起来。像只受到了惊吓的小狗,炸起了全身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