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剩下的场景,夏大人没有再看下去,这位来自京城、从未见过真实流民模样的官员,当天晚上就被吓得发起了高烧。
据他身边的小厮透露,夏大人高烧时还不断呓语,在梦里叫着“不要过来”“不要吃我”之类的话。
尽管林重寒并不喜欢这位夏大人,却也不得不赞同他说的话。
砌墙只是一时举动,绝不能这样持续下去,墙外的流民同样是大梁百姓,不能坐任他们这么下去。
现在林重寒他们能做的,只是不断地分批发放救济粮食,期望他们能够靠这些粮食姑且先活下去。
至于后续的,恐怕只能等孙神医那边的消息了。
*
此时的顾青璋并不知道,林重寒所在的苏州城外即将爆发大规模的瘟疫,他现在正在走访于陵州城街头巷尾,看看是否有哪里有所疏漏。
亲兵找到他时,顾青璋正蹲在一处码头上,和周围浆洗衣服的老妇闲聊。
老妇的脸颊上满是皱纹,布满风霜的痕迹,但精神却颇佳,顾青璋看她似乎并没有被小吏压榨,才放下心来。
“大人,”亲兵走上前,“有苏州城的密信,是您留在府上的人送来的。”
顾青璋愣住,随即很快懊恼地拍拍脑袋:“坏了,我进陵州以来事情繁忙,竟然忘记给她去一封书信报报平安。”
他伸出手,亲兵把信递给他。
顾青璋边拆信边对老妇歉意地笑笑,准备往回走,不料却被老妇叫住。
老妇人笑眯眯地开口,脸上是过来人心知肚明的微笑:“大人,可是家中夫人来信,我听大人许久未送信回家,想是夫人必恼了,大人该哄哄呢。”
“您说的对,”顾青璋郑重其事地点头,他三两下就拆开信,“是该哄哄。”
他边走边读,走了没几步就很快把不长的信看完,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林重寒要特地派人亲自送这封信,还要标明是绝密。
“来人,”他行走间的衣袍带起一阵微风,“去请整个陵州城最有名的铁匠来——不,等等,要那种土生土长的陵州人。”
瓜二被叫过去时,顾青璋正在校场上恣意骑着马。
别人或许看不出什么,但瓜二一直以来都跟在顾青璋后面,一眼就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顾青璋的动作比往常要娴熟,整个人的身姿也更加的游刃有余。
等对方跑得尽兴,从马上下来,瓜二就忙不迭地上去追问:“侯爷,您最近的武功是不是又增进不少?”
“不,”顾青璋却笑着摇摇头,他拍拍马的脑袋,然后抬起马蹄给他看,“只是新加了这个。”
瓜二弯下腰去仔细查看,很快就弄懂了马蹄铁的奥秘。
他抬头兴奋地问:“侯爷,此物是谁发明的?可堪大用!”
说起这件事,顾青璋可就不困了。
“哦,这倒也不算什么,”他风淡云轻地表示,“不过是重寒在寄给我的家信中,顺手提了一句而已。”
瓜二:……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成亲,也有了人人羡慕的美娇娘,却还是受到来自侯爷和郡主的扎心伤害。
顾青璋却不管他在想什么。
他目光灼灼,眼神中全是一片野心:“一旦有了这马蹄铁,我们再抵抗匈奴,就有一定的资本了。”
*
林重寒不知道她家的顾侯爷在打完反贼后,就琢磨着去北境攻打匈奴,不过就算她知道了,现在恐怕也无空去理会。
因为苏州城外的瘟疫越来越严重了。
短短两天,已经有不少人死于这场疫病,裸露在外的尸体散发出阵阵恶臭。
这次不用她多说,原本还有流民会偷偷接济些食物,现在别说去接济食物,就连靠近都没人敢靠近。
在见识过那惨绝人寰的死状后,不知名的恐慌同样在他们心中蔓延,生怕他们会沦落到和那些人一个境地。
城内已经有声音让彻底放弃城外的那些流民,苏州知府不得不出面惩治,一旦放任流言尘嚣甚上,苏州城很快就会陷入动荡。
林重寒只囫囵睡了三个时辰,就再次带着人去了玄妙观,想着能不能帮孙神医找找看。
无数典籍和医术散落在地上,凡是懂得医理的都顶着两个黑眼圈在翻书,孙神医原本光滑的头发也彻底变得乱糟糟一团。
“不是血吸虫,不是风寒……”他喃喃地自言自语,一个人疯疯癫癫地来回踱步,“……鼠疫!呕血对了,高烧对了,只是为何却没有瘰疬肿大?”
听到这话,林重寒身后的侍卫却挠挠头,小声嘀咕:“瘰疬?那不就是脖子呗,可是明明有啊。”
孙神医耳尖,他听到这话,整个人如同被人施了法术一样定在原地难以动弹。
他不知是喜是悲地开口:“是鼠疫啊……”
随即整个人如同苍老了十岁,有气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垂着头一言不发,就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般。
林重寒没看明白,却也知道这病恐怕不简单,她问:“什么是鼠疫?”
小舅舅肖雍启迎上她的视线,苦笑着说:“就是疙瘩瘟。”
林重寒脑内嗡的一声,她一时间竟是没能站稳,只能堪堪扶住桌子的一角。
“若真是此病,”她痛苦地闭上眼,半晌后艰涩地说,“整个江南,有何人能存活,又如何存活?”
林重寒的双手因为恐惧、绝望等因素有些微微的颤抖,她竭力平复着呼吸,知道事已至此,乱也没用。
这么想,她身上的主心骨又重新稳住。
“我先去找知府,”林重寒定定神,“这件事必须要先让他知道,再具体决定后面应该怎么办。”
*
“什么?!鼠疫?!”
在听到消息后,苏州知府整个人猛地弹跳起来,他一蹦三尺高,乌黑憔悴的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恐慌。
知府咽了口唾沫:“郡主,这个孙神医,会不会是不小心误诊了……您知道,这鼠疫和别的病不同……”
林重寒是眼看着知府一日日消瘦的,知道他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可事实摆在眼前,已经刻不容缓。
她叹了口气:“大人,这样的事,谁敢误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