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望着那群人,长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陈益壮,面色凝重,反问道:
“妾身想请教先生,百姓如此疾苦,根源何在?”
陈益壮不动声色,示意海棠继续讲下去。
“妾身只是一介女流,许多话并不方便开口,但我知道,先生一定懂。”
“若是只治表而不治根,即使管的了他们一顿饱饭,往后又如何。”
“何况天下百姓皆苦,难不成先生还要做普天的菩萨?管得过来吗?”
“没错!”温如晦接过话:“温某也正是此意,贤弟啊,并非温某不愿做好人,是真管不过来啊。”
陈益壮皱着眉头:“陈某何时说过要一管到底了?”
温如晦愣了愣:“啊……先生没说过吗?那先生究竟是何意啊?”
“陈某的确是可怜他们,但还没闲到给自己找负担。”
温如晦望着海棠哑然失笑:“你看,弄巧成拙了吧,咱陈先生又怎会是糊涂人呢,如此便好,谁也不必纠结了,待会儿温某便与那村长塞点小钱,将他们打发了便是。”
“那估计是有点困难。”陈益壮摊了摊手,看着温如晦:“不瞒掌柜的,陈某刚才跟村长说了,若是之后他们实在无路可去,不如去到碧水城。”
“若是去了碧水城依旧没着落,不如就去金凤楼报掌柜的大名,大话不敢说,三十七口人的一日两餐,问题应该不大。”
“啥?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温如晦人麻了:“不是,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
“你不想给自己找负担,所以,你把负担丢给温某?”
“贤弟你这是在毁温某啊!”
陈益壮好笑道:“瞧掌柜的说是什么话,陈某这明明是在替掌柜的积德啊。”
温如晦抱拳冷哼一声:“那温某真是谢谢您嘞。”
“陈某此举实实在在是在替掌柜的分忧,你怎么还骂上人了呢?”
“分忧?分什么忧?”
陈益壮眉梢一翘:“有没有一种可能,这群人未必光吃饭不干活?”
温如晦摇头道:“咱金凤楼不缺人,温某没道理养着三四十号闲人。”
海棠接过话:“掌柜的,有件事你未必知晓。”
“金凤楼关门歇业已有些时日,四处都是风言风语,身契在手的姑娘们自然是不敢离开的,但那些杂役差事,却是听了闲言碎语,如今已是跑的七七八八。”
“待到重新开张之前,的确是要重招伙计的。”
温如晦诧异道:“竟有此事?温某如何一点都不知情?”
海棠解释道:“金凤楼近来形势严峻,这般琐事自然不敢惊扰到你。”
温如晦狐疑的盯着陈益壮:“贤弟你是不是早便知情?”
陈益壮笑着点了点头:“金凤楼如今这形势,人心惶惶闲言碎语也是必然,人要糊口,另谋生路便是再寻常不过。”
“所以陈某刚刚就在想,与其之后掌柜还要费心费力四处招人,倒不如眼下便有现成。”
“如此,既能解决往后招人的麻烦,又能给这群可怜人一条活路,权当积德行善了,掌柜以为呢?”
“那也不妥!”温如晦嫌弃道:“咱金凤楼是什么场合,迎来送往的宾客非富即贵,你再瞧瞧他们这一个个蓬头散发,骨瘦如柴的模样,别再吓坏了客人!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海棠抬头看了眼陈益壮,转身说道:“掌柜的,妾身倒以为先生出的是绝好的主意。”
“你想啊,咱金凤楼请的伙计,工钱一年最低也得二两银,而这些本就活不下去的难民,掌柜的能给他们饱饭吃,必是感恩戴德,哪里还敢索要工钱。”
“这一来二去,得为咱金凤楼省去了多少开支?”
“再者就是,咱在碧水城招的伙计,那是活的太好了,各个都是吃在碗里看在锅里,说撂挑子就撂了,他们既不知足,也不懂感恩。”
“可这群苦难人就不同了,掌柜的能收留他们,对他们便是恩同再造,妾身估摸着,便是想赶他们走都难。”
“至于说样子不好看,那是这会儿,人靠衣装马靠鞍,回头收拾利索穿上新衣裳,吃饱了,那脸上自然也就有红光。”
“而且妾身刚仔细扫量了几圈,这里面至少有三四个姑娘,若是再多吃点,模样一定差不了。”
“陈先生向来都是谨慎之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替掌柜做主行事,定是思虑周全了才如此,说不得,掌柜你的确该好好谢谢先生呢。”
陈益壮默默的冲海棠竖起大拇指,了不起。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温如晦要是还摇头,那就真成了傻子。
从刚才难民接过口粮时,简直要把一行人当作神仙一样膜拜的样子,他们是知道感恩和珍惜的。
就冲着一点,温如晦就没办法拒绝。
这年头人心不古,哪个当老板的不希望手底下干活的,各个都是当牛做马报恩来的。
想通了这些,温如晦郑重其事的朝陈益壮行了一礼:“方才是温某小人之心错怪了先生,给先生赔礼了。”
“还望先生莫怪,往后你我兄弟二人还得继续携手同行。”
陈益壮拍着胸脯:“那必须的,携手同行,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不远处蹲在地上,三五成群的流民们,被三人一阵爽朗的笑声所吸引。
他们做梦也想象不到,就在这三人的谈笑声中,便轻而易举的决定了他们这三十七号人往后的命运。
死简单,生不易,对于大奉的许多百姓而言,往往生与死都轮不到他们自己决定。
这才是这真正的生如蝼蚁,命如浮萍。
温如晦拿出纸笔,快笔书信一封,打算让村长带着他的亲笔信去碧水城的金凤楼一趟。
在此之前,陈益壮先单独找到了村长。
之前不方便打听,但熟络之后,关于他这个村长的称呼,陈益壮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下。
在大奉朝,由于皇权不下县,所以村长这个职务并不在朝廷的编制中,并不算官员。
但也恰恰因为山高皇帝远的缘故,导致一方村长的权利出奇的大,某些特殊地区的村长,说是土皇帝也绝不夸张。
所以当陈益壮听闻,流匪的头目居然一位村长时,已不单单是好奇心了,而是极度的震惊和万般不可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