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不辞，徐仆射家长子，他正在城墙上指挥作战，并不在城守府，事实上，府内除了少数几个婢女，并未看到任何人。
这可不像是情势好的样子。
她随手抓了把泥再次把脸糊得面目全非，出了府门，嘈杂喧嚣扑面而来，街上行人不复悠闲，来时见到的笑容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担忧紧张。
能拿得动刀的都去砍敌人了，女人和老人则来往运输着牛车，拖来各样物资，小孩无人看管，大的带着小的，在不识愁滋味的年龄蓄满了泪水。
玉琉璃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乌亶城本身是个经年累月打造出来的铜墙铁壁，城守和手下两员副将皆不是什么废物，得到消息提前准备起来，又依仗地利，按理这一仗应该比较轻松才对。
北鸦军队从烈阳山脉走，肯定带不了攻城器投石器这些大家伙，只凭手中武器，这场本该是一边倒的局势……
不，不对，北鸦的主将会没留下后手吗？还有，北鸦最厉害的，可媲美炸弹的武器是可以“随身携带”的。
她顺手拉住一个士兵，问道：“现下情势如何？”
那士兵听见是个女人的声音，头也不回地打开她的手，道：“小姑娘家的，赶紧躲起来别乱跑，打仗有我们在呢。”
玉琉璃正想说自己也是兵，但人已经跑走了，她余光扫到一人，略作回忆，想起来是那队轻骑中人，眼下也在四下奔走。
她揉了揉眉心，往城墙上去找徐不辞，被边境捶打得越发冷峻的青年正在不顾形象的骂娘，手中弓弦绷到了极限，松指回弹，正中城下一人的胳膊。
那人抬头，龇牙笑了起来，牙白得晃人，下一瞬，七窍流血，不，那不是血。
是蛊。
躯体陡然裂开，红色四溅开来。
周遭的士兵正全力作战，战场上都是血，都是尸体，他们没注意到那红色的小虫子，拼杀的动作陡然一顿，下一刻便倒了下去，没了呼吸。
红色失去生机，便作了黑色。
徐不辞周身陡然爆发出冷冽的杀意，旁边突然有人崩溃大喊：“这是什么鬼东西？根本防不住啊。”
“北鸦那群狗娘养的，丧心病狂。”
蛊虫不分敌我的杀出了一片空地，城上愤怒不已，城下人心惶惶。
徐不辞重重一咬牙，回头喊道：“继续倒油，不能让蛊虫进城。”
玉琉璃死死盯着那片红色，知道那便是楼明辰说的自爆死士。
除了不要命，身手好些，完全看不出和普通人有何不同。
徐不辞看到玉琉璃，惨笑道：“第一次上战场就看到这场面，你还受得住吗？”
玉琉璃摇头，道：“我该做什么？”
徐不辞心中也是茫然一片，他还年轻，虽然打仗厉害，却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这种叫人防不胜防的杀器，他该怎么应对？
突然，匆匆上来一人，红着眼睛哭喊道：“徐将军，城守、城守死了。”
徐不辞一震，摔了弓箭过去拎起他的领子，声音嘶哑，含怒道：“你再说一遍！”
“城守死了，还有张校尉和郑校尉他们也都死了。”
玉琉璃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是个极为年轻的士兵，看着似乎还未成年，边哭边道：“有个小孩过来给城守送水，他突然开始流血，然后整个人都烂了，城守他们跟着也倒下了，去扶他们的都没了气。”
他身高比如徐不辞，踮着脚尖，抹着眼泪，哭得不能自已：“徐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北鸦贼人到底从哪下的手？”
玉琉璃心下突突直跳，隐隐觉得不安，注意到那士兵裸露在外越来越红的皮肤，心下快速闪过方才看到的画面，大力从徐不辞手里将人拽了过来，用力扔向了城外那片无人敢再踏足的黑色区域。
旁边人尚未来得及质问她为什么要将人扔出去，尚在空中的人身上整个都红了，落下一片红雨。
下落时，他在笑，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是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充满邪恶信仰的，心满意足的笑。
“他、我认得他，他家就在这，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叛敌？”
“城内有北鸦细作，肯定是蛊师，是蛊师控制了他。”
不安的气氛达到极致，城守的死，内忧外患的现状，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危机，最重要的是，信任危机，没人敢再相信身边的人，哪怕上一刻，他们还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所有人都不自觉开始和身边的人保持距离。
玉琉璃看向徐不辞，心里也是一片慌乱，脑子更是乱糟糟的，满是那一片红了又黑的颜色。
这也是她第一次面对自爆死士，而且她感觉她见到的，比楼明辰说的还要厉害，北鸦竟然将一个一直生活在大家眼皮子底下的人，悄然改造成了蛊虫炸弹。
她抬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混乱中抓住一点灵光。
不对，是死士替代了真正的士兵。
“不辞哥，怎么办？”玉琉璃无助地看向旁边的人。
徐不辞紧紧攥住拳头，突然愤恨地砸向旁边的垛口，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狗娘养的孙子。”
他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挥手，声嘶力竭地喊道：“所有人听令，按照原先安排继续。你们背后是你们的亲人兄弟，鹤城惨案在前，你们要是胆怯，让北鸦贼人攻破了城，大家不光得死，还死得没个干净。”
玉琉璃捡起地上的弓箭，裹了布，沾上火油，开始在茫茫人海里寻找那一点随时可能亮起的红。
徐不辞看了她一眼，让人去给她拿红沙，自己下了城楼，去找闵澜。
玉琉璃眼力好，但在数以十万计的人里，在那么多浑身血的人里，要找到一个可能是自爆死士的人，太难了。
她勉强维持着思考，寻找那些格外勇武，离城下较近的。
箭尖突然下沉，碰上旁边人举着的火把，眨眼间射出，尖啸声一闪而过，人群里顿时多了个脑子被射穿，头部起火的人。
她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要找的死士，但他没有自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