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
北方地区九月初的天气已经微凉。
小宋村的后山上有一棵枣树，每年这个时候都是硕果累累的时候。
而这时村里的孩子们都会过来打枣子吃。
身手灵活的孩子还会爬上去，然后把枣弄下来。
等到弄下来一些枣子，确定不会再落下枣子的时候，一些小孩子就会特别开心地去捡起那些枣子。
“都让开，都让开！别砸着你们了……“
枣树上的人对下面的人喊。
“阿衡，阿衍，这也差不多够吃了，你们赶紧下来吧！“地上的小春对上面的人道。
顾衡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们拿过来的篮子都装满了，便对旁边树枝上的顾衍道：“下去吧…”
“阿衡姐，阿衍哥哥！“
顾衡话还没说完，就被远远而来的一道声音打断了。
顾衡闻声望去，就见坑坑洼洼的小道上，前面跑着他们隔壁邻居的小孩，小孩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
那男人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因为隔了一段距离，顾衡也看不清他长什么样。
顾衡姐弟从枣树上下来。
“怎么了？大娃。”顾衍拍了拍手掌，，扬声问跑过来的大娃。
大娃：“阿衡姐、阿衍哥哥，顾奶奶让俺带你们爹过来找你们，你们爹回来了，还给你们找了个后娘嘞…”
大娃快言快语，七岁的小孩子，有什么说什么，嘴上没把门的。
顾衍有些傻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个庞大的信息量。
顾衡却看向那个快步而来的男人，离得近了，顾衡也看清楚了男人的面容。
的确是他们爹，虽然已经两年多没见过了。
“阿衡？“顾卫国走到站在一起的姐弟面前，有些局促的叫了声。
顾衡和顾衍是一对龙凤胎，顾衡是姐姐，顾衍是弟弟，他们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这十三年都是奶奶把他们拉扯大的。
顾卫国是个军人，好几年不回家也是正常的。
“姐……”顾衍看了一眼有些陌生的父亲，往顾衡身边凑了凑。
其他小孩子们都用好奇的眼神看着顾卫国。
顾衡沉默一瞬，看着顾卫国，“爸……”
声音有些低，眼神却很平静。
“唉……”顾卫国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而后看向顾衍，伸手要拍顾衍的肩膀，却被顾衍躲开了，顾卫国的手，就那样僵在了半空中。
顾衍拉了拉顾衡的手。
顾衡：“把篮子拿上，咱们回家再说，”而后看向旁边几个比他们小一些的孩子们，认真的道：“今天的枣子够你们吃了，都回家，谁也不许自己上树了，听懂了吗？”
一群小孩子们乖乖点头：“知道了，阿衡姐。”
然后拿着自己的小篮子往家跑。
顾衍拿起他们家那个稍微大一点的篮子。
“爸来拿着吧！”顾卫国伸手要替顾衍拿着。
顾衍干巴巴的回了句：“不用。“
顾衡已经跟着前面的小孩走了。
有个三岁的小孩，走路颤颤巍巍的，眼看着就要摔倒了，后面的顾衡一把拉住她，然后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小女孩被顾衡抱着，一双澄澈纯真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她，“阿衡姐姐，我想吃枣枣……”说着，眼巴巴的看向旁边顾衍手里提着的篮子。
一颗颗红艳艳的大枣，看起来特别诱人。
“回家，洗了再吃。“顾衡道。
小女孩有点儿委屈的撇撇嘴，把手指放进嘴巴里。
顾衍眼疾手快的把小女孩的手指头从嘴里给她扯出来，虎着脸教训她：“二丫，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吃手指头，不能吃手指头，你再不听话，回家，我让王嫂子揍你。“
二丫害怕的把脑袋埋在顾衡怀里，小声嘟囔：“阿衍哥哥好凶哦！“
顾衍：“……”
顾衡轻轻的拍了拍小女孩的屁股，“不许吃手指了！听到了没有。”
“知道了……"
什么忙也没帮上的顾卫国，一路沉默的跟着两个儿女。
回到村里。
王嫂子从顾家走出来，看到顾衡他们回来了，立刻迎上来，”阿衡、阿衍你们回来了，“从顾衡怀里接过自家孩子，王嫂子看了一眼后面的顾卫国，压低声音对顾衡和顾衍说：”你们爹带回来了个女人，说是要结婚了……”
顾衡笑了笑，“王嫂子，你先带着二丫回家吧，我等一会给二丫送一些枣子过去……”
对于她爸要结婚，说实话，顾衡也没什么好意外的，她妈都死了十几年了，她爸再婚也很正常。
所以她表现的很平静。
回到家。
顾衡就看到他们家屋子里多了个三十多岁，皮肤白皙，五官秀气的女人。
顾奶奶看到顾衡和顾衍，就从屋里走出来，看着两个孩子，神情有些尴尬和局促，似乎不知道要怎么说这件事。
女人也走了出来。
“我听说爸要结婚了，对吗？“
不忍心再看奶奶为难的样子，顾衡先出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顾卫国这时从后面走过来，正面对着顾衡和顾衍，‘是，爸爸要再婚了，这位是徐阿姨，是爸爸的结婚对象，她也有两个孩子，跟你们一样一个女孩，一个男孩，男孩比你们大一岁，女孩比你们小两岁，这次，爸回来，就是想把你们和奶奶一起接走，随军，阿衡，阿衍你们两个初中已经毕业了，县城的高中师资力量不太行，为了你们有更好的高中环境，爸希望你们能同意随军。“
顾衍看向顾衡等待姐姐先开口。
顾衡看向顾奶奶，“奶奶你愿意走吗？”
顾奶奶就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忧愁和纠结。
她自然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家，虽然这个家没什么值钱的，房子也很破旧了，但还是有感情的，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认识陌生的人，自然是在这里更舒服，但正如顾卫国所说的那样，县城的高中太差了，要不然顾衡和顾衍也不会待在家，不去上学了。
所以为了孙子孙女，顾奶奶点点头：“奶奶愿意随军。”
“那好，咱们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后天的火车。”顾卫国道。
顾衡点点头，然后对顾衍道：“你去把枣子洗洗，跟二丫，虎头他们分分，顺便告诉他们，咱们要离开的事情。“
顾衍却面露不愉，“姐，奶，我不想离开这里……”
顾奶奶顿时犹豫起来，“那，阿衍你高中怎么办？”
顾衡：“不用担心，你们先收拾吧，对了，我的那些书籍，你们别动，我自己收拾……”
而后，顾衡从厨房里拿了个洗菜用的篓子，带着顾衍和那一篮子的大红枣，离开了家。
“娘，这……”顾卫国犯了难。
顾奶奶摆摆手，“只要阿衡没意见就行，阿衍听阿衡的，赶紧的帮我看看，哪些东西能带走……”
……
村子里老槐树下面有一口水井，里面的水自带一股甘甜的滋味。
此时这里没什么人。
顾衍在打水，顾衡把那些不好的大枣挑出来。
“为什么不愿意随军？“顾衡看向顾衍问。
顾衍把满满的一桶水拉上来，闷闷的说：“我不喜欢那个徐阿姨，我也不喜欢爸，我都想好了，县城里的高中不行，我就不上学了，我去打工，姐姐你要是还想上学，就找一个好一点的学校继续上学，我可以给你挣学费，咱们用不着靠别人。“
顾衡看向他，“那不是别人，是咱亲爸，还有你才十三岁，现在出去打工，人家不会要你，就算有人要你，也不会有好的工作，出去打工是迫不得已的选择，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所以打工就不要想了，奶奶也年纪大了，奶奶只有一个儿子，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出去打工了，我要是也出去了，奶奶怎么办，她要是有个什么事，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怎么办？所以随军是最好的选择……”
顾衍顿时不语，拿了几个洗好的大红枣，默默的吃了起来。
顾衡洗好大红枣，给了顾衍时间，让他自己想清楚，而后道：“我对那位徐阿姨也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但爸迟早都会再婚的，你也不需要强迫自己喜欢她，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她也有儿女，那肯定是要跟爸他们一起住的，同在一个屋檐下，你只要别故意招惹他们，他们也别故意招惹咱们，就都能相安无事，最多也就三年，高中毕业，无论是考上大学，还是没考上大学，咱们都要出去打工或上大学的，到时候就分开了。”
顾衍闷声不吭地点点头。
二人把大红枣一大半都分给了街坊邻居们。
再次回到家，顾奶奶已经和顾卫国在收拾东西了。
徐云也在帮忙。
此时已经是下午六点了！
该做饭了。
“娘，我带回来了一块肉，还有糖果，糖果明天给街坊邻居们分分，我不在老家办婚礼了，回部队那边再办，请乡亲们吃点喜糖就行了。“顾卫国道。
顾奶奶点点头，“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就行了，我没意见，阿衡，阿衍，你们想吃什么肉，奶奶给你们做。“
顾衍：“地理还有土豆，我去挖几个回来。“说完，他就拿了一个锄头跑了出去。
“那行，咱们今天晚上就吃土豆炖肉，阿衡过来给奶奶烧火。“
……
厨房里。
顾奶奶抬头张望了一下，发现外面没有人，这跟顾衡说：“先不要让你爸跟你徐阿姨知道你会做饭的事，听到了没有，要是让他们知道你会做饭到时候天天让你做饭怎么办？你记着你是去上高中的，其他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顾衡点点头，”我知道了，奶奶。“
“大娘……”徐云走到厨房门口，“大娘，，我帮您烧火，让阿衡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
顾衡看了一眼奶奶，而后站起来，走出去，从徐云旁边路过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有劳了！徐阿姨。”
徐云有些征愣的看向顾衡，却只看见少女纤细却笔直的背影。
……
顾衡回到自己房间，打开了电灯。
顾家有三个卧室，顾衡一间，顾衍一间，顾奶奶一间。
房间不大，一张一米二的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把椅子。
现在顾卫国回来了，还有徐云，他们还没结婚，肯定不能睡一张床。
顾衡先从衣柜里拿出来一个包袱，铺在床上，然后把桌子上的书籍放到了包袱上，其实也没多少书，放好书。
顾衡拉开桌子自带的抽屉，里面放着信封，顾衡把它们都拿出来放进包袱里。
然后打包。
“阿衡，有什么要爸帮忙的吗？”顾卫国出现在顾衡房门口。
顾衡一边收拾自己的被子和枕头，一边不疾不徐的对顾卫国说：“这两天就让徐阿姨住我房间，你跟阿衍一起睡，我去跟奶奶睡，你看可以吗？”
顾卫国愣住。
顾衡把包袱放到桌子上，抱起自己的枕头和被子，看向门口呆立着的顾卫国，看着这个高大挺拔，面容刚毅的男人，顾衡发现他的眼眶居然红了！
顾衡：！？
什么情况！
就在顾衡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出去挖土豆的顾衍回来了。
“姐，我挖了几块红薯，姐你要吃烤红薯吗？“
顾衍走过来，看都不看一眼站在门口的顾卫国，对房间里的顾衡问道。
顾衡：“可以，让奶奶埋火灰里，对了，你今天晚上跟爸一起睡，可以吗？“
到现在，顾衍都没有开口叫顾卫国一声爸。
听到这样的安排，顾衍下意识皱起了眉头。
顾卫国看向顾衍，表情虽然绷着，但眼神里却流露出几分局促和忐忑。
顾衍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顾卫国，而后不情不愿的点点头，“行吧。”
顾卫国眼底一亮，笑了。
顾衡看着顾卫国脸上那憨憨的笑，心里有些无语，“奶奶屋里有新做的被子，床单我前天刚洗过的，很干净，咱家没有多余的床单了，你跟徐阿姨解释一下。”
顾衡抱着自己的被子进了顾奶奶的房间。
顾卫国跟着顾衡也进了顾奶奶的房间。
顾衡把被子枕头放到了顾奶奶的床上，而后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来两条崭新的棉被，递给了顾卫国。
顾卫国接过棉被。
顾衡又从柜子里拿出来两个枕头，还有枕巾，跟顾卫国解释：“枕头也是新的，没用过，这些都是奶奶给我和阿衍准备的高中住校用品，只是县城里的高中出了点事……”
顾卫国点点头：“我知道，县城里的高中环境不行…”
顾衡看着顾卫国，问道：“能告诉我随军的地方在哪吗？能否邮寄书信？”
顾卫国：“在南方的一个岛上，能邮寄的，岛上就有邮局。”
顾衡点点头。
顾卫国看着顾衡，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衡是要寄什么吗？“
顾衡：“有个朋友在其他地方，所以需要邮寄信件。“
顾卫国：？
“姐，吃饭了！”
顾衍在外间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