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左岸，天亮前的某刻。
虽然不乏时不时出现突发状况，但一切都在按照战前无数次推演的预案行进着。
步兵已经完成了对左岸后金军最后的合围。
左岸的后金军此刻已经彻底放下了族裔之间的芥蒂，汉人和女真人并肩而立，组成了一道颇具讽刺意味的混合防线。
毛文龙始终策马横立在大纛之下，他身后是最后几百名骑兵，他们同样由女真人和汉人混编，其中一部分人甚至出自莽古尔泰的亲卫队。
每隔十分钟，左岸后金军头顶就会升起一颗赤红色的照明烟花，短暂的明亮中，暗卫们便会快速标定火器射击方位，将数据写入飞箭令，按着预定的路径向火器阵地上射去。
紧接着三百步外的十台一窝蜂就会向后金防线射出二百支飞火箭。
三百步，已经是飞火箭的极限射出，根本造不成多大的伤亡，但爆炸箭簇发出的响声，却能够有效地消耗他们有限的精力。
又一轮赤红色的烟花升空，在黑旗军前线临时搭建的营地中，张平安牵着马来到了三个步兵千户所的前线指挥帐篷前。
眼下正面优势已经非常明显，几个步兵千总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安静地等待火器营补充弹药。
张平安刚把战马在帐篷外绑好缰绳，就听见黑云鹤愤怒地抱怨声，他嘴角无奈地笑了笑，而后把马鞭交给了随行的卫兵。
“这时候就是要一鼓作气，直接冲垮他们！”黑云鹤怒气冲冲地朝主座上的陈辛喊道。
他不明白为何一个女子能够同时兼任三个步兵千总官，只是隐隐听过在四川有个叫秦良玉的也在军中任职，但也远没有眼前之人那么离谱。
陈辛眯着眼睛，她穿着一身在众人看来非常复古的甲胄，甚至连材料都是用青铜打造的。
一柄八十斤的巨斧横在她身后的兵器架子上，斧刃上暗红色的血渍，似乎在向外介绍着主人的凶悍。
一人一斧，如同从古画里走出的人一般。
她双手拨弄着一只带着裂纹的龟壳，淡淡地说道：
“本将刚刚卜过，下一步最佳的进攻时间，是一个时辰之后。”
“什么？”黑云鹤一头雾水，却见陈辛在几案上摊开了龟壳，向他展示了上面几道皲裂的纹路。
“装神弄鬼！”黑云鹤再也忍受不住，他愤怒地一拍面前的几案。
这时，张平安撩开了帐篷，见到陈辛，便笑着拱手：
“陈夫人！”
“平安，你来了。”
“来了。”
几句简单地寒暄，张平安在陈辛面前丝毫没有什么拘谨。
“吃点吧，刚才看你们打的够累的。”陈辛指了指一旁的空位子，几案上，和黑云鹤一样，摆着几叠精致的糕点和一壶香草水。
“陈夫人？”黑云鹤注意到了张平安称呼中的不同，军中一般称呼职位或者尊称，却从未有人以‘夫人’称呼过。
张平安大咧咧地坐着，举起水杯朝喉咙里灌了一口。而后对黑云鹤道：
“黑参将有所不知，这位陈辛陈夫人，正是我黑旗军最高总长陈楚发妻。”
“哈？”
黑云鹤彻底懵了。
陈辛抿嘴笑了笑，摆了摆手。
“可是。。。可是。。。。”黑云鹤如鲠在喉，对于他这让的老官军出身的人而言，军中有女子时犯忌讳的事情。
而眼下这名女子却直接叫停了本应该进行的乘胜追击，这让他不由得把陈辛和皇帝派来的监军太监放在了同一水准上。
“平安，游骑兵这次伤亡多少？”陈辛却依旧如常，安静地向张平安问道。
“减员一百十二人，其中战死六十二人，伤残十八人，其余都是轻伤。”
“军士的身份牌，包括马匹的身份牌，都要记录下来。”33小说网
“明白了。”
而后陈辛又转头看向黑云鹤。
“黑参将，你部伤亡情况如何？”
黑云鹤不耐烦地拱了拱手，随意地说道：“大多折了二百多。”
“嗯。。。”陈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是比我的预期低了不少，三眼铳果然是破阵利器。”
“那你就让我们继续打啊！”黑云鹤又站了起来，手指了陈辛一会儿，想要说些什么但出于男性的自尊，他还是憋住了。
“休整也是战事的一部分。”陈辛目光看向前方，手里把玩着龟壳。
“在如此激烈地战场上，我军能够比对方多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并在着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不断地损耗他们的精力。”
“末将看来，对方已然如同待宰羔羊，休整与否，也没甚太大影响。”黑云鹤轻蔑的说罢，把头扭向了一边。
陈辛将手中把玩的龟壳拍在了桌子上，她看了张平安一眼，而后又把目光转到黑云鹤身上。只不过一来一往，她眼中似乎多了一团暗红色的辉光。
“你以为，本将不知？”陈辛依旧平静地说道。
黑云鹤不耐烦地转过头，本想着说些什么，但看着陈辛的眼睛，突然被一股深入内心的恐惧感所包围。
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间，黑云鹤身上便已经被冷汗所浸湿。
这位在辽东从军几十年的参将，好似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背后堆满了他几辈子都砍不完的人头。
他觉得好似有一张巨口想要吞噬自己，正当他快要到达崩溃的临界点时，好似有一道白光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
“你以为，本将不知？”
陈辛抿着嘴，始终保持着微笑，而黑云鹤只觉得这个场景似乎很熟悉，但他的记忆似乎空白了半个时辰。
他本能地拱了拱手，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休整也是战事的一部分。”
陈辛对着黑云鹤，举起了手中的香草水。
“在如此激烈地战场上，我军能够比对方多一个时辰的休整时间，并在着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不断地损耗他们的精力。”
黑云鹤也举起了茶杯，闻着杯子里令人放松的香气，他小口缀了几口，而后慢慢把水完了。
“让辽西营的军士们好好休整一个时辰。”
陈辛放下了茶杯，转身来到了自己的兵器前，右手轻轻一提，便将巨斧抬了起来。八十斤的长柄战斧，在她面前如同拿起一根筷子。
这一幕，便让黑云鹤彻底服气了。
“记住。”
陈辛背对着两人，双眼逐渐变成了赤色，而黑色的瞳孔，也逐渐便地竖直。
“天明时分，渴饮匈奴血！”
“末将领命！”
“了然！”
听得身后传来答应声，她一个眨眼，瞳孔重新变为了原状。